秦家峪的雪刚化,地里还泛着寒气。一辆黑得发亮的“伏尔加”轿车,跟条大黑鱼似的,悄无声息地滑进村口,一路开到卧龙居门口才停下。
这年头,村里见个“永久”自行车都稀罕,更别说这种只有在电影里见过、屁 股上带天线的小轿车。
正在院门口劈柴的大哥周山“嚯”地站起身,手里的斧子攥得紧紧的,眼神跟防贼似的盯着车门。
“干嘛的?”周山声如洪钟,透着一股子“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横劲儿。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四个兜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方面大耳,脸上堆着笑,可那股子常年发号施令的官威,怎么也藏不住。
他绕过周山,目光在院里一扫,最后落在那个正躺在廊下摇椅里、身上盖着毯子、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年轻人身上。
“请问,哪位是周野先生?”
周野被吵醒,不耐烦地掀开眼皮,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找我?我犯事儿还是发奖金?没事儿赶紧走,别耽误我跟周公他老人家下棋。”
跟在领导身后的秘书脸都绿了,正要呵斥,却被领导抬手拦住。
“周先生说笑 。”领导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和气,“我姓王,外贸部的。这次来,是有一件关乎国家未来的大事,想请您夫人娄小娥同志,帮我们掌掌舵。”
这话一出,正在屋里打算盘的娄小娥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走出来。
“王部长?您怎么亲自来啦?”
周野一听是找媳妇儿的,这才懒洋洋地坐起身,冲娄小娥努努嘴:“瞧见没,麻烦上门。自个儿接驾去,我这儿庙小,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娄小娥又气又笑地瞪他一眼,赶忙把王部长请进书房。
周野没跟进去,依旧躺回摇椅,只把耳朵竖起来。
书房里,王部长开门见山。
“小娥同志,三中全会的精神,你肯定学习过。上面决定,在南海边划个圈,搞‘经济圈’ ’。这可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都不能错。”
“部里决定,成立‘招商办公室’,需要一个懂外贸、有海外关系、最重要是信得过的同志去打头阵。我们研究来研究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娄小娥的心,怦怦直跳。
“但是,”王部长话锋一转,叹口气,“这活儿不好干。办公室设在,现在还是个小渔村,要啥没啥。而且,部里意见也不统一。给你挂的是‘副主任’,但另一个副主任,是司里老同志的亲戚,等着摘桃子呢。说白了,你去,就是去开荒的,开好,功劳是大家的;开不好,责任……你得一个人扛。”
这哪是任命?这分明是让她去当炮灰!
去,前途未卜,要跟家人两地分居,还要在龙潭虎穴里跟人斗。
不去,又辜负组织的信任,放弃这个千载难逢、能施展抱负的机会。
娄小娥的指尖冰凉,陷入两难。她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正对上周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周野冲她做个口型。
“怂个屁。”
简简单单三个字,像一把火,瞬间点燃娄小娥所有的犹豫和不安。
她猛地回头,对着王部长,眼神坚定:“王部长,我去!”
王部长明显松口气,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好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
送走王部长,娄小娥回到后院,看着那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闭目养神的丈夫,心里五味杂陈。
“周野, 鹏城……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
“哟,出征的女将军,还没上战场呢,就打退堂鼓?”周野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嘲讽。
他伸个懒腰,从摇椅上晃悠悠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