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李?”王胖子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喘息,但依旧沉稳。
“简报我看了。阻力来自哪边,摸清了吗?”李振华开门见山。
“还在查。表面上是几个老牌承包商在游说,担心我们搅局。但汉斯觉得,水下面有更大的鱼,可能跟大西洋对面有关。”王胖子的声音压低了些,“他们在质疑我们的技术来源,特别是某些材料工艺和设计思路,觉得‘不像是一家中国私营公司该有的水平’。”
“预料之中。”李振华语气平静,“乔瓦尼的方案,是双刃剑。用好了,是破局的尖刀;用不好,就是授人以柄的口实。让汉斯把握好度,该坚持的坚持,该模糊的模糊。必要的时候,可以适当‘泄露’一点我们与国内研究院的‘正常技术合作’信息,模糊焦点。”
“明白。另外,莫斯科那边,‘能源’公司的瓦西里又发来邀请,希望能就上面级发动机合作,进行更‘实质性’的技术交流。他们似乎有点着急了。”王胖子汇报另一条线。
“急就对了。沉不住气,才好谈价钱。”李振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回复他们,我们欢迎深入的交流。可以提议,下次交流放在我们新建的液体发动机试车台附近,让他们‘顺便’参观一下。尺度你把握,既要展示肌肉,也不能露了底牌。”
“好。还有件事,”王胖子顿了顿,“家里……一切还好吧?小军那边?”
李振华沉默了一下。王胖子虽然人在海外,但心思细,大概从只言片语里猜到了陈向东家里的风波。“老陈带儿子来单位转了一圈,效果好像还行。孩子的心结,需要时间。家里的事,你也多上心。”
“我知道。这边你放心。”王胖子语气里多了点笑意,“对了,慕尼黑春天了,街边的樱花开了,还挺好看。就是风大,吹得人头疼。”
“嗯,多注意身体。家里的事,有我们。”李振华说完,挂了电话。
窗外的《步步高》不知何时已经放完了,换上了一首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手风琴的旋律悠扬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李振华听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几个推车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空地上,几个苏联专家的家属正带着孩子玩耍,金发碧眼的小娃娃和中国孩子滚在一起,笑声隐约传来。
这就是他的战场,没有硝烟,但同样惊心动魄。战场不仅在图纸和车间里,也在谈判桌和情报线上;不仅在眼前的研究院,也在遥远的慕尼黑和莫斯科。每一份进展,都伴随着新的挑战;每一次突破,都可能引来更猛烈的风浪。
但这就是他选择的路,也是这个国家、这群人必须走的路。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在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里,找到自己的玩法,然后,一点点地,把规则改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机油混合味道的空气。然后,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在那份“鲲鹏”进度简报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楼下,广播里的歌声飘荡着,混合着孩子的欢笑,机器的低鸣,和这个春天里,万物奋力生长的、嘈杂而充满希望的声音。
窗里,决策已下,新的棋局,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