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实地审计,远星精密制造(欧洲)有限公司及其核心设计验证实验室,在相关领域展示了扎实的技术能力、严谨的质量意识及创新的工作方法。虽然其组织架构与协作模式与传统航天供应商存在差异,但未发现可能危及项目安全性与可靠性的根本性缺陷。
“鉴于此,审计组认为,该公司具备参与欧空局b类(非关键、非核心)子系统配套研发项目的潜在资格。建议可考虑在‘未来小型低成本上面级推进系统预研’(招标编号:eop-9读起来。预算确实不高,但技术指标却透着一股熟悉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既要又要”——既要高性能,又要低成本,还要高可靠性。
汉斯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
这恰恰是远星,或者说,是远星背后那个东方研究院,最擅长的领域。
一月十日,下午两点。
北京研究院的视频会议室里,巨大的屏幕上分成了两个画面。左边是俄方位于莫斯科某研究所的会议室,坐了五六个人,大多头发花白,表情严肃。右边是研究院的会场,李振华没有亲自出席,主持人是北斗专项的一位副总师,刘伟民和几位相关领域的技术骨干列席。
会议的主题,正如之前约定的,是“上面级导航与控制系统接口标准”。
开场寒暄简短而克制。双方很快进入正题,俄方专家首先介绍他们现有联盟号火箭上面级使用的惯性导航系统与控制系统之间的数据交换协议。语速很快,技术细节密集,但逻辑清晰,展现着老牌航天强国深厚的积淀。
研究院的专家认真听着,偶尔提问,问题都集中在协议的应用边界、容错机制和未来扩展性上。
一个多小时过去,技术交流渐入佳境。按照预先的安排,在讨论到“未来高可靠性、低成本上面级对导航系统的新需求”时,研究院的一位年轻专家“无意间”提到了研究院正在探索的一种基于“多源信息融合”和“自适应滤波”的新型导航算法思路。
“这种思路的优势在于,可以降低对单一高精度惯性器件的绝对依赖,通过融合星敏感器、卫星导航信号甚至地形匹配等多源信息,在部分器件性能降级或成本受限时,仍能维持足够的导航精度。”年轻专家用流利的英语阐述着,屏幕上同步播放着简化的原理框图。
俄方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几位老专家交换了一下眼神。
“很有意思的思路。”一位戴着眼镜的俄方专家开口,语速慢了下来,“这意味着,你们在尝试用算法和系统设计的冗余,来弥补硬件成本的不足,或者……硬件禁运的风险?”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敏感。
主持人看向刘伟民,刘伟民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从纯粹的工程优化角度来理解。”年轻专家不慌不忙,“在任何领域,寻求性能、可靠性和成本的最佳平衡点,都是工程师的永恒课题。当然,这种设计思想,确实也能带来额外的鲁棒性优势。”
他没有直接回答“禁运”,但意思已经到位了。
俄方专家们又低声交流了几句。片刻后,另一位专家问道:“你们提到的‘低成本推进剂’,具体指向是什么?是传统的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还是……别的方向?”
“我们在关注多种可能性。”这次是刘伟民亲自回答,语气沉稳,“包括对传统推进剂的精细化管理和使用效率提升,也包括对一些新配方、新组合的理论评估。毕竟,上面级的每一次成功点火,都意味着有效载荷能到达更理想的轨道。我们对此持开放态度,也愿意与拥有丰富实践经验的伙伴,交换看法。”
“交换看法”这个词用得很妙。不是合作,不是技术转移,只是同行之间的、纯技术的“看法交换”。
会议又持续了四十分钟,双方就几个具体的接口协议细节进行了深入的讨论,甚至约定了后续通过加密邮件交换一些非密的参考文件。
会议结束前,俄方那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首席专家,忽然用俄语说了句什么。翻译随即转述:“他说,今天的交流很有启发性。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听听贵方在‘上面级长时间在轨待机与多次点火启动’方面的考虑。这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方向。”
屏幕暗了下去。
刘伟民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对身边的秘书说:“记录一下,俄方对‘长时间在轨待机与多次点火’表现出明确兴趣。这可能是个更重要的试探方向。另外,把今天会议的技术纪要整理出来,尤其是他们提到的几个接口协议的‘历史缺陷案例’,要重点分析。”
“明白。”
走出会议室,走廊里飘荡着食堂晚饭的香气。广播站正在播放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刘伟民路过小礼堂,里面灯火通明,传来调试音响的嘈杂声和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明天就是元旦联欢会了。
他停下脚步,朝里望了望。几个年轻人正在悬挂彩带,一个苏联专家踩着梯子,在挂一个大大的中国结。
寒风从走廊尽头敞开的门吹进来,带着北方冬天凛冽的味道。但礼堂里的光,食物的香气,还有那些笑声,像一层温暖的屏障,将严寒挡在了外面。
刘伟民推了推眼镜,继续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年关岁末,明处是欢笑与筹备,暗处是技术的较量和战略的试探。而这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