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屋里一群人,先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气氛彻底松弛下来。
“叶院士这是……夸咱们呢?”一个年轻人小声问。
“不然呢?”陈向东笑着摇头,拍了拍手,“都听见了?路是通了,但更严格的纪律等着咱们。工艺组,材料组,下午两点开会,咱们把试生产的章程和文件框架先搭起来!‘鲲鹏’那边还等着咱们的‘好心脏’呢!”
慕尼黑的下午,天色阴沉,飘着冰冷的雨丝。
汉斯·克鲁格坐在“远星”实验室的小会议室里,面前摊着欧空局eop-97-08b项目(未来小型低成本上面级推进系统预研)那厚达两百多页的招标文件。他已经看了三遍,旁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疑问和初步的思路。
王胖子的声音从加密电话的听筒里传来,带着惯有的那种沙哑和直截了当:“……所以,我们的策略很明确。不指望一次中标,那不现实。我们要做的,是交出一份让他们眼前一亮、甚至有点‘不舒服’的方案。”
“不舒服?”汉斯挑眉。
“对。不能是老生常谈,不能是四平八稳。要在他们设定的框框里,戳出点新东西。比如,他们强调低成本,那我们就从系统架构上颠覆,提出用标准化、模块化的‘货架产品’加定制化核心机的方式,把成本砍掉三分之一——当然,要有详实的论证和风险预案。他们看重可靠性,我们就引入我们正在为‘鲲鹏’平台攻关的、基于多传感器融合的实时健康监测和故障预测算法,虽然那是给大燃机用的,但思想可以降维用到小推进器上。”
汉斯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思路明白。但这需要非常扎实的技术功底和一点……冒险精神。我们的团队,做技术深化没问题,但在方案的大胆构思和颠覆性上……”
“所以给你找了个外援。”王胖子打断他,“还记得之前在学术会议上接触过的那个意大利人吗?乔瓦尼·里奇,那个在私营航天公司干过,满脑子激进想法,后来因为理念太超前被排挤出来的家伙?”
汉斯想起来了:“那个提出用3d打印一体化制造微型涡喷发动机的家伙?他的方案确实大胆,但当时被认为工艺不成熟,可靠性存疑。”
“就是他了。”王胖子道,“我让人接触过他,他目前处境不太好,但对这种‘打破常规’的项目很有兴趣。我安排他下周以‘特邀顾问’身份去慕尼黑,待两周,参与方案构思。你用他,但也要管住他。我们需要的是‘可控的激进’,不是天马行空。”
汉斯沉吟片刻:“我明白了。用他的脑子和我们的工程实现能力,做一个结合体。方案的核心竞争力,就在于‘新颖且可实现’的微妙平衡。”
“没错。另外,关于‘香港实验室’的技术储备,可以适当、有选择地体现在材料或部分工艺选择上,增加方案的独特性和‘国际背景’。尺度你把握。”
“明白。”
挂了电话,汉斯望向窗外。雨滴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城市光影。
他拿起笔,在招标文件封面的“低成本”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一次考试,也是一次展示。远星需要向欧洲航天界证明,自己不仅合规,还能带来不一样的价值。而这份方案,就是答卷。
他起身,走到实验室公共区,拍了拍手,将核心团队的几名工程师召集过来。
“先生们,我们第一个‘正式作业’来了。目标,欧空局eop-97-08b。我们的任务是,”汉斯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专注的脸,“做一份让他们无法忽视的答案。现在,开始头脑风暴。抛开所有束缚,首先,我们要定义,什么是我们理解的‘低成本’和‘高可靠’?”
讨论,或者说,争论,立刻激烈地开始了。不同国籍、不同教育背景的工程师们,带着各自的经验和偏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
研究院的广播里,傍晚准时响起音乐。今天是一首舒缓的弦乐。
李振华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下班的人群裹着厚厚的棉衣,说笑着走向食堂或车棚。远处,“鲲鹏”项目组的设计室和叶片工艺车间的灯光,依然亮着,在渐浓的暮色中,像几颗倔强的星星。
他手里拿着两份刚刚送来的简报。
一份是“鲲鹏”动力系统“两步走”方案的初步实施节点。时间排得很满,压力巨大。
另一份,是战略研究室整理的、近期国际航天界动态摘要。其中一条不起眼的信息被红笔标出:某国一家私营公司,宣布获得一笔风险投资,计划开展“低成本近地轨道发射服务”的可行性研究。
李振华看了那条信息一会儿,将它放在了一边。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后勤处。
“老赵吗?我李振华。最近大家加班多,辛苦。让食堂晚上加个班,弄点热汤面、馄饨什么的,送到那几个还亮着灯的实验室和办公室。对,免费。就从……今晚开始吧。”
放下电话,他重新看向窗外。
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在黑夜里格外清晰。他知道,那里有争吵,有困惑,有疲惫,但也有不肯熄灭的火光。
齿轮已经咬合,在饺子的香气、决策的落锤、报告的油墨味和远方冰雨的敲打声中,缓缓转动,发出沉重而坚定的声响,推动着这一切,向着深不可测的星空,一点点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