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北京的天蓝得透彻。研究院里,玉兰花苞终于绽放,白的、粉的,簇拥在枝头,在阳光下像一盏盏莹润的瓷灯。空气里那股凛冽的寒气,被湿润泥土和植物萌芽的气息取代,暖暖的,带着生机。
广播站小张大概是受了天气启发,这周的背景音乐格外“春天”。《春江花月夜》的琵琶声、《喀秋莎》的手风琴旋律、《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合唱……轮番播放。音乐混着远处施工的敲打声、试验设备的低频嗡鸣,交织成研究院特有的背景音。
“鲲鹏”平台的“临时心脏”——那两套成熟的、改造过的货船用中速柴油机,在格里戈里团队的指导下,最终敲定了“基础减震+动态调谐”的复合方案。船舶设计院的老工程师们,在亲眼看到格里戈里用简陋设备模拟出的对比数据后,彻底收起了最初的质疑,转而全力配合,将方案细化到每一颗螺栓的紧固扭矩。图纸和物料清单已经下到工厂,进入紧张的改造加工阶段。
“老格里,你这一手,算是给我们老船工上了一课。”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在技术协调会结束后,拉着格里戈里,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说,“潜艇上用的道道,用在咱们这大平台上,也得变通,但道理是这个理!服了!”
格里戈里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热情,只是微微颔首,用生硬的中文说:“一起,解决问题。” 但回到住处,他却少见地多喝了半杯格瓦斯,对着窗外的玉兰花发了好一会儿呆。那是一种被真正理解、被接纳、被需要的感觉,像这北方的春天一样,缓慢而坚定地,融化了某些经年累月凝结的冰壳。
另一头,叶片小批量试产线,在叶菲莫夫院士近乎苛刻的、追求“可复现的工业韵律”的要求下,正以缓慢但稳定的节奏,像精密的钟表一样运转。每一批粉末的入库检测,都比国标严格三倍;每一层打印参数的微小波动,都会被记录、分析、追因;每打印完一件叶片毛坯,设备都会进行一次全面的自检和维护。陈向东私下抱怨,这套流程“比养孩子还精细”,但也承认,正是这种精细,让良品率稳定在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而且数据波动极小,达到了“工业品”的要求。
“这不仅仅是做叶片,”叶菲莫夫在车间巡视时,用俄语对助手说,“这是在建立标准,建立肌肉记忆。等这条线成熟,再复制到其他地方,就快了。”
日子似乎进入了一种充实而有序的节奏。然而,在平静的水面下,潜流正在涌动。
第一个信号,来自遥远的莫斯科,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李振华的办公桌上。
那是一份俄文打印的内部简报摘要,翻译过来不过几百字。核心内容是:俄方“能源”火箭公司下属的某个研究所,正在寻求外部合作,共同开发一种“用于中型运载火箭上面级的、低成本、可重复启动的液氧煤油发动机”。简报的语气很官方,强调是“商业技术合作”,但字里行间透露出资金紧张、希望分担研发风险的迫切。
“主动找上门来了?”陈向东看着简报,眉头微蹙,“上次视频会议,我们只提了导航控制接口,他们现在把上面级发动机都抛出来了?这步子,是不是有点大?”
“不是步子大,是他们饿得有点急了。”李振华放下简报,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刚抽出嫩芽的柳树,“‘能源’的日子不好过,他们手里有技术,有图纸,有顶尖的人才,但没钱,没项目,没未来。我们上次的试探,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可能掏钱、而且有长远需求的客户。”
“那我们接不接?”陈向东问,“这东西,技术含量高,但也敏感。而且,我们自己的上面级……”
“我们自己的上面级,是氢氧机,走的是高比冲路线,技术难度大,成本也高,适合未来重型火箭和高轨任务。”李振华转身,目光沉静,“但商业发射,近地轨道的中小型卫星,需要的是皮实、便宜、能快速响应、可重复使用的上面级。液氧煤油,成熟,可靠,低成本,是条好路子。我们缺这方面的深度积累。”
他走回桌前,手指在简报上敲了敲:“他们缺钱,我们缺技术和时间。有合作的基础。但怎么合作,是个学问。直接买?他们未必肯卖核心,我们也要不起。联合研发?主导权、知识产权、后续发展,都是问题。”
“让战略研究室和王胖子那边,立刻组织评估。”李振华下了决定,“技术可行性、经济性、政治风险、后续可能的技术溢出效应,全面评估。另外,打听一下,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其他潜在买家,比如……印度?或者欧洲?”
“明白。”陈向东记下要点,又问,“那‘广寒邀约’的事情……”
“不冲突。‘广寒邀约’是长远的愿景,是树立形象、扩大朋友圈。这个,是现实的、可能很快落地的技术合作。两手都要抓。”李振华顿了顿,“回复对方,表示我方对低成本、可重复启动上面级技术有浓厚兴趣,愿意在适当层面进行初步的技术交流。注意,是‘技术交流’,不是谈判。姿态要积极,但步子要稳。”
几乎是前后脚,第二个信号,从慕尼黑传来,这次是王胖子的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