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沉重艰涩、似真似幻的门轴摩擦声，最终沉入了陈远睡眠的深渊，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他是被上午例行查房的护士脚步声惊醒的，睁开眼时，房间里已是一片被雨水洗刷过的明亮天光。通风口黑黢黢的，门紧闭着，脚下地板冰凉安静。昨夜那番惊心动魄的“门前仪式”，连同那转瞬即逝的陌生气味和最后模糊的声响，都像一场过于逼真的梦，只留下骨骼肌肉里残留的酸痛和大脑皮层深处烙印的清晰记忆，证明着它们的真实发生。
身体没有新的异样感。指尖的粗糙，左腕的圆形区域，小腿曾经的震颤点，都恢复了日常的“静默”状态。仿佛那套精密的隐秘系统，在引导他完成那个复杂的多步骤指令后，便暂时休眠，进入了消化或等待反馈的阶段。
上午平淡无奇。送餐，简单的生命体征测量。林医生没有出现，张主任也没有露面。郑组长那边也毫无动静。这种全面的“安静”，在仪式之后，显得格外意味深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对方在评估仪式的结果？
陈远强迫自己进食，维持体力。他仔细感受着每一次呼吸，留意着空气中的任何微小变化，但再没有捕捉到昨夜那种金属腥气的化学气味。通风口也再无响动。
午后的时光缓慢而黏稠。陈远坐在窗边，目光落在楼下院子里。几个病人在散步，护工推着轮椅缓慢经过。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飘到了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小家。李静是否也正望着某扇窗？小宝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那个他甚至没来得及取名的小女儿，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点？对家人的思念和愧疚，并未因为昨夜的成功互动而减少分毫，反而因为那互动带来的渺茫希望，而变得更加尖锐和迫切。希望的微光越是闪烁，照亮的现实黑暗就越是显得深不可测。
就在这思绪纷乱之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护士那种轻快的节奏，也不是医生沉稳的步伐，更不是守卫固定的点。这脚步声有些拖沓，带着点犹豫，停在了他的门外。
钥匙转动，门开了。
进来的，竟然是王芳。
那个消失了许久的护工。她依旧穿着那身淡蓝色的护工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嘴唇紧紧抿着，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上面放着药瓶、水杯和几支注射器。
她的出现让陈远心中警铃大作。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在她“消失”多日之后，她以这种最日常又最不寻常的方式（直接送药）重新出现，意味着什么？
王芳低着头，没有看陈远，径直走到床头柜前，将托盘放下。动作有些僵硬，手指微微颤抖。她拿起药瓶，拧开，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在手心，然后又拿起水杯，转过身，面向陈远。
“陈先生，该吃药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快速地扫过陈远的脸，又立刻垂下，落在手中的药片上。
陈远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王芳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药片在她掌心微微颤动。
气氛微妙地凝固了几秒。
“今天……林医生忙，让我送过来。”王芳补充了一句，依旧没有抬头，将水杯和药片又往前递了递。
陈远伸出手，接过水杯，另一只手摊开。王芳将药片倒在他掌心。她的指尖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擦过了陈远的掌心肌肤。
就在那一瞬间，陈远感觉到，她递过来的不止是药片。
有两粒药片下面，似乎垫着一个极其微小、薄如蝉翼的东西。触感冰凉，非常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王芳迅速收回手，后退一步，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方向，然后垂下眼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做出等待他服药的姿态。
陈远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没有立刻将药片放入口中，而是就着水杯，仰头做出喝水的动作，同时极其自然地将手掌连同药片和那个隐藏的薄片一起凑到嘴边。在药片入口、清水灌入的掩护下，他用舌尖极其敏捷地将那两粒药片和下面那个微小的薄片一起卷入口中，药片顺势咽下，而那个薄片，则被他用舌根和上颚小心地压住，藏在了口腔侧壁与牙齿之间的缝隙里。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只有喉结的滚动和细微的吞咽声。
他放下水杯，看向王芳，点了点头，表示吃完了。
王芳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稍微松弛了一点点。她上前一步，收拾托盘上的药瓶和空水杯，动作比刚才稍微流畅了一些。在拿起水杯时，她的手指似乎无意地在水杯外侧某个位置用力按了一下。
然后，她端起托盘，没有再看陈远，低声说了句“好好休息”，便转身快步离开，甚至没有等守卫完全关好门，脚步声就匆匆远去了。
门再次锁上。
陈远立刻起身，走进卫生间，反锁上门。他对着洗手池，小心地将藏在口腔侧壁的那个薄片吐到手心。
那是一小片大约只有半粒米大小、近乎透明的、极薄的柔性塑料片，有点像某种高科技电子产品的内部薄膜。塑料片上，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雕技术，刻着几个极其微小的符号。
他打开水龙头，借着水流声的掩护，将塑料片凑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辨认。
符号非常小，他需要眯起眼睛，调整角度才能勉强看清。
是两个并排的、简单的图形：
【← ·】
下面是一个稍大的点：
【·】
和他之前收到的塑料膜上的指令几乎一样！一个向左的箭头，指向一个实心圆点。但下面又多了一个独立的、稍大的圆点。
第一个指令“← ·” 他已完成（向左，找到并触碰了窗帘绳扣上的点）。现在，是第二个指令？还是对第一个指令的补充和具体化？
下面那个独立的、稍大的圆点，是什么意思？是另一个需要找到的“点”？还是代表“结束”、“确认”或“重点”？
箭头依然指向左。但“左”的路径似乎已经走到了门前。门左侧下方那个振动稍强的点他也已经用脚尖触发过了。难道还有更进一步的“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