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官

第77章 第一个“实验室”

时光如水,悄然流转。随着手头案件愈发诡谲复杂,陈远内心深处那份属于现代法医的执着与严谨,与这个时代简陋的勘验条件之间的冲突,日益尖锐起来。单凭传统的仵作工具——那几把形态各异的银刀、铁钩、长针,以及一双虽经训练却终究有限的肉眼,已难以捕捉那些隐藏在细微之处、关乎真相的蛛丝马迹。他渴望更精确的测量,更可控的验证,一个能够隔绝外界干扰、让他能静心与物证“对话”的空间。

这一日,他的目光越过前院办公的喧杂,落在了官署后院那排久被遗忘的后罩房上。这里本是堆放废旧杂物之地,蛛网密布,尘埃厚重,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弃的荒凉。然而,在陈远眼中,这片僻静、少人踏足的角落,却闪烁着理想的光芒——正是改造成他心目中那个简陋却必需的“实验室”的绝佳场所。

决心已定,他便行动起来。动用了部分并不丰厚的俸禄,加上四皇子萧景琰因他屡破奇案而偶尔赏赐的银钱,他开始了这项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不务正业”的工程。他摒弃了工匠们固有的制式方案,亲自伏案,凭借脑海中残存的现代实验室布局记忆,结合当下的材料与工艺,绘制出一张张详细的图样。从墙壁的厚度、高窗的位置与角度(以确保最佳通风与柔和的自然采光),到地面的坡度与排水走向,他都一一标注,力求严谨。

找来可靠的工匠后,改造工程在叮叮当当的响声中开始了。陈远时常亲临现场,与工匠沟通细节。斑驳的旧墙被重新粉刷,露出略显粗糙却干净的本色;厚重的地面铺上了整齐的青砖,接缝处用石灰仔细勾抹,便于日后冲洗血污与药液;房间中央,依照他的要求,打造了一张颇为特别的包铁木台,台面微微向内倾斜,边缘刻有导流凹槽,最终汇入一个可拆卸的铜质排水口——这将是未来进行精细检验乃至不得已解剖操作的核心区域。靠墙的位置,则立起了一排结实的榆木架子与带锁的柜子,用以分门别类存放那些日益增多的“家当”。

他的“家当”早已超出了传统仵作工具箱的范畴。除了苏清月赠送的那套让他爱不释手的精制银针,他还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了不同焦段、打磨精度各异的水晶透镜(用以观察微末之物),小巧却灵敏的等臂小秤与一套容量不等的铜质、陶质量杯,形态各异的陶罐、瓷碗、研钵,以及他将普通油灯改进而成的、可通过调节灯芯控制火焰大小的“酒精灯”。他甚至开列清单,让阿青和赵虎想方设法去搜集一些常见的化学物质:除了日常所用的醋、酒,还有石灰、碱块,乃至一些可能用于检验的矿物(如曾发现的青金石粉末样本)和已知具有特定性质的植物提取物。

当一切布置停当,陈远独自站在这间焕然一新的屋子里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空气中弥漫着新刷石灰的微呛气味、木材的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这里,与他记忆中那座设备精良、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现代法医中心相比,简直如同原始人的洞穴。没有电子显微镜,没有光谱分析仪,没有无菌操作台……有的只是这些依靠手工和原始材料拼凑起来的简陋工具。

然而,就是在这个被他私下称为“格物房”的简陋空间里,科学的微光正试图穿透千年的时空壁垒,倔强地照亮这片蒙昧的角落。他可以在这里,用酸碱测试可疑的残留物,观察其气泡、颜色的变化;可以借助水晶透镜,放大观察织物纤维、伤痕边缘的微小形态;可以用他有限的知识,尝试分离、提纯可能存在的毒物成分……这一切,都建立在“验证”而非“臆测”的基础之上。

阿青对这里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敬畏。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件工具,按照陈远的教导学习使用它们。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记录师父操作的学徒,而是开始亲手实践,用醋去验证骨殖上的旧伤,用透镜去比对不同现场发现的微量颗粒,将陈远口授的那些前所未闻的理论,与眼前实实在在的物证联系起来。他的眼神里,除了敬畏,更多了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专注。

这间小小的“实验室”,远非只是一个存放工具的房间。它是陈远将现代科学思维与方法论,笨拙却坚定地植入古代刑侦土壤的一次重要尝试。它象征着一种迥异于依赖口供、刑讯与经验的旧有模式,一种基于实证、逻辑与可重复验证的新探索精神,正在这权力与迷雾交织的古老帝都深处,悄然破土,艰难萌芽。尽管前路未知,黑暗依旧浓重,但这一点星火,已然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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