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是揉碎的云絮,漫过锦绣园的青砖黛瓦时,连檐角那串去年风干的桂花穗子都沾了潮气,轻轻一碰,便落下细碎的香尘。自那晚黑衣人纵火的余烬被晨露浇透,这座浸了二十载花香的园子,就像被笼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愁绪——新换的窗棂还带着松木的清香,却总也盖不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一道浅淡的疤,提醒着那场未散的危机。
年华搬来东厢房的那个清晨,特意将画案靠窗摆好,画筒里的狼毫笔与那柄缠了深蓝色剑穗的长剑并排立着,像两个沉默的伴。他推开窗,恰好看见锦绣蹲在雨时花的花台前,指尖抚过叶片上尚未褪尽的焦痕,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晨露,像落了两滴碎泪。那一刻,年华的心像被晨露浸软的棉絮,轻轻一捏就渗出温软的疼——他曾以为此生只会与笔墨刀剑为伍,却没料到,会为一株花、一个人牵肠挂肚至此。
此后的日子,时光像浸了蜜的棉线,细细密密缠绕着两人的日常。
天刚蒙蒙亮时,锦绣总会提着竹篮去园子里采晨露。竹篮里垫着素色棉布,她指尖掠过月季的花瓣、茉莉的嫩芽、兰草的叶片,每一滴晨露都被小心接住,像捧着星星的碎片。年华这时便会在廊下研墨,墨锭在砚台里轻轻研磨,发出“沙沙”的声响,目光却总不自觉追着她的身影——她弯腰时发间垂落的碎发、踮脚摘露水时微翘的脚尖、看到花苞绽放时眼里闪动的光,都像被晨雾晕染的画,悄悄落进他的心底。偶尔他提笔落墨,纸上晕开的不是远山黛色,竟是她鬓边别着的那朵白色茉莉,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两人会并肩坐在窗边,翻开泛黄的《花灵录》,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花瓣簌簌落下,那是前任园主云溪留下的痕迹。锦绣指着其中一页关于雨时花的记载,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雨时花生于灵泉之侧,吸天地灵气,花开之时能引甘霖,落瓣可疗百伤。”年华凑近细看,鼻尖不经意蹭到她的发梢,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混着晨露的微凉萦绕鼻尖,让他心头一荡,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静谧。
有次读到“蓝星花朝开夕落,得月华则香愈浓”时,锦绣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你说,后山的蓝星花真的会沾着月华香吗?”年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忍不住笑道:“明日清晨去看看便知,说不定还能赶上它沾着晨露的模样。”那晚,锦绣睡前特意将窗留了条缝,仿佛想借着风,闻一闻后山蓝星花的香气。
灵影的警惕是园中的一道无形屏障。白日里,它总跟在锦绣脚边,若是年华与锦绣并肩而行,它便乖巧地走在两人中间,尾巴轻轻扫过他们的裤脚,像在丈量着这份渐浓的亲近。到了夜晚,它就卧在院门口的青石雕花石墩上,耳朵贴在冰凉的石面上,哪怕巷口传来挑担小贩的吆喝声、或是晚风卷着落叶的“沙沙”声,它都会立刻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像两盏浸了月光的小灯。
有一回,巷口来了个卖花的老汉,扁担上挑着满筐的雏菊,吆喝声刚飘到园门口,灵影就猛地蹿了出去,对着老汉龇牙咧嘴,却始终没往前扑——它记得锦绣说过,不可随意伤人。锦绣连忙追出去,拉住灵影的项圈,笑着向老汉道歉:“老人家莫怪,它是在护着园子呢。”老汉看着灵影凶巴巴却又克制的模样,哈哈笑着递过一束雏菊:“这狗通人性,是个好伙计。”锦绣接过花,指尖刚碰到花瓣,灵影就蹭了蹭她的手心,像是在说“我没做错”,逗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日清晨,第一缕晨光还未穿透云层,锦绣就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吵醒。那声音像山涧的清泉撞在青石上,“叮咚”作响,带着几分活泼与灵动,顺着窗缝钻进来,挠得人心尖发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披上天青色的外衫走出房间,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月季的甜香、兰草的幽淡,还有雨后泥土的湿润,让人瞬间清醒。
院中的月季不知何时开得格外繁盛,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燃烧的火焰,又像少女羞红的脸颊。花瓣上沾着的晨露,在微光中闪烁着,像无数颗滚落在红绸上的珍珠,轻轻一碰就会滚落,碎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锦绣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廊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剑风,像柳叶擦过水面,她转头望去,只见年华正在那里练剑。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练功服,衣袂在晨光中轻轻飘动,像被风吹起的云。身姿挺拔如松,手腕转动间,剑光闪烁,像有流萤在他周身飞舞——时而如流星坠地,剑风凌厉;时而如清风拂柳,飘逸洒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影,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英气中透着几分温柔。
锦绣站在门口,像被施了定身咒,静静地看着他练剑的模样。心跳忽然变得急促,像揣了一只乱撞的小鹿,“咚咚”地敲着胸口。她想起第一次在雨巷遇见他时的场景:那天飘着细雨,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淡淡的青灰色,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角,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温和地笑着问:“姑娘可知锦绣园怎么走?”那时的他,儒雅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书生;如今添了几分剑影里的英气,却更让她心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不散。
年华练完最后一招“流云逐月”,收剑而立,剑尖的寒光渐渐隐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青石板上。他转头看到锦绣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像看到晨露滋润了花苞,随即笑着走过去,声音里带着练剑后的轻喘:“早啊,锦绣。是不是被我的剑声吵醒了?”
锦绣摇摇头,脸颊像被晨光染透的云霞,轻轻泛红:“没有,我是被鸟鸣声吵醒的。你练剑的样子……很好看。”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拂过心尖,连自己都没察觉,尾音里带着几分羞涩的甜。
年华听到这话,心里像被晨露浸过的蜜罐,“嗡”地一声漾开甜意。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玉兰花瓣——许是昨夜风大,花瓣落在了她的发上。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脸颊,微凉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两人都愣了一下,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院中的鸟鸣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安静地流淌。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每天都练给你看。”年华的声音比晨露还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怕惊扰了眼前的美好。
锦绣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停在花瓣上的蝴蝶。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心里却像灌满了蜜糖,甜得快要溢出来。她能感受到年华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温暖的笑意,像春日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裹进温柔里。
就在这时,灵影从院外跑了进来,嘴里叼着一朵淡蓝色的小花,花瓣像被剪碎的星空,小巧而精致,花茎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它跑到锦绣面前,轻轻将花放在她的脚边,然后抬起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邀功的得意。
锦绣弯腰捡起花,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混着泥土的气息,像雨后山林的味道。她认出这是后山的“蓝星花”,只在清晨绽放,太阳一出来就会合拢花瓣,像一场短暂而温柔的梦。“灵影真厉害,还知道给我摘花。”锦绣笑着摸了摸灵影的脑袋,指尖划过它柔软的毛发,灵影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灵影蹭了蹭她的手,又颠颠地跑到年华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尾巴摇得像小扇子,像是在说“这份欢喜也有你的份”。年华看着它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弯腰摸了摸它的耳朵:“你这家伙,倒会讨两个人的欢心。”灵影像是听懂了,对着他“汪”了一声,声音里满是雀跃。
早饭是清粥配着酱菜和刚蒸好的桂花糕,氤氲的热气里飘着淡淡的桂香。锦绣咬了一口桂花糕,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花灵录》里的记载,眼睛一亮,抬头对年华说:“年华,书中说后山有灵泉水,能滋养花草灵气,说不定能让雨时花快点恢复。我们今天去后山找一找好不好?”
年华放下手中的粥碗,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像看到了落在花瓣上的星光,立刻点头:“好啊,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他起身去收拾东西,特意拿了两个素色陶罐——一个用来装灵泉水,另一个给锦绣装路上可能遇到的花草;又在腰间别上了那柄长剑,剑穗轻轻垂着,像一抹流动的蓝。虽然后山平日里只有飞鸟走兽,但经历了上次的纵火,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只想护她周全。
灵影听到“后山”两个字,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时不时蹭蹭锦绣的腿,又绕着年华转圈圈,像是在催促他们快点出发。锦绣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别急,我们先把早饭吃完,路上还要给你摘野果呢。”灵影像是听懂了,乖乖地蹲在桌边,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尾巴时不时晃一下。
收拾妥当后,三人踏上了去后山的路。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山林,路边的野草沾着晨露,打湿了锦绣的裙摆,她却毫不在意,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年华一直走在她身边,左手轻轻扶着她的胳膊,遇到崎岖的地方,就会先一步踩稳石头,然后拉着她过去:“小心点,这里的石头滑,踩我踩过的地方。”他的声音温柔而耐心,像山间的清泉,一点点滋润着锦绣的心田。
锦绣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微微凸起的指节,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她抬头看着年华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一层碎金,让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很好,身边有他,有灵影,有满山林的花草,连风都是甜的。
走到半山腰时,一阵清脆的水流声顺着风传来,“叮叮咚咚”的,像有人在弹奏琴弦。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加快了脚步。转过一道山弯,一处山泉忽然出现在眼前——泉水像一块碧绿的翡翠,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圆润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周围长满了翠绿的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摇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灵气,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像被洗过一样。
“这一定就是灵泉水!”锦绣高兴地喊道,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陶罐,蹲在泉边,指尖刚碰到泉水,就感到一阵微凉的暖意,像有细小的灵气顺着指尖钻进身体里。她轻轻舀起泉水,陶罐里的水清澈透明,映着她带着笑意的脸。
年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阳光洒在她的发顶,让她的发丝都染上了一层金色,像下凡的仙子;她蹲在泉边的身影,与周围的水草、泉水融为一体,像一幅流动的画。他觉得,只要能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就算翻遍整座山,就算再辛苦,也值得。
就在这时,灵影忽然对着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发出警告声,毛发“唰”地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像在驱赶什么危险。锦绣和年华立刻警惕起来,年华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微微发白;锦绣也紧紧抱着装满灵泉水的陶罐,目光紧紧盯着草丛,心跳不由得加快——难道是暗影门的人追来了?
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一只小狐狸从里面跑了出来。它浑身的毛是淡淡的橘色,像秋日里熟透的枫叶,身上沾着泥土和草屑,看起来有些狼狈;后腿微微跛着,每走一步都有些踉跄,显然是受了伤,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害怕,却又忍不住看向锦绣和年华,像在求助。
灵影看到小狐狸,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轻轻的呜咽。它小心翼翼地走到小狐狸身边,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它的脊背,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安慰。小狐狸怯生生地缩了缩身体,随即又像是感受到了善意,轻轻蹭了蹭灵影的鼻子,眼里的害怕渐渐褪去。
“原来是只小狐狸,吓我一跳。”锦绣松了口气,轻轻放下陶罐,走到小狐狸身边。她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小家伙,发现它的后腿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染红了周围的绒毛。“可怜的小家伙,一定是不小心被荆棘划伤了。”锦绣心疼地说,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草药——那是她平时用来给园子里受伤的小鸟、小猫包扎的,晒干的草药带着淡淡的苦味,却有着很好的止血效果。她轻轻将草药敷在小狐狸的伤口上,又从衣角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朵易碎的花。
小狐狸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不再躲闪,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像个撒娇的孩子。年华看着这一幕,笑着走到锦绣身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你啊,就是心太善,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看到受伤的,都想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