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的桃花开得正盛时,像谁把整个春天揉碎了撒在枝头。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压弯了新抽的枝桠,风一吹过,便扬起漫天花雨,落在青石板上、小狐狸的绒毛上、灵影的翅膀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甜得发腻的香。灵影正停在老桃树最高的枝桠上打盹,琉璃色的翅膀半拢着,像盖了层碎光织成的纱,忽然它耳朵尖一颤,猛地振翅而起,翅膀带起的风卷落一片桃花,惊得两只小狐狸从锦绣膝头跳起来,歪着头看它——只见灵影在空中盘旋半周,精准衔起一片最艳的桃花瓣,那花瓣红得像燃着的小火焰,被它噙在嘴里,朝着蓬莱方向疾飞而去,翅尖划破晨雾,留下一道淡紫色的光痕,像给天空系了根丝带。
那光痕在晨光中缓缓舒展,仿佛一条流动的紫绸,拂过云端时,引得几只云雀跟着盘旋。雾霭被翅尖剖开,露出底下湛蓝的天,偶有细碎的云絮粘在光痕上,像是给丝带缀了几颗珍珠。灵影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光点,消失在东方的天际,只余下那道紫痕,在天幕上久久未散,如同一个未完的约定。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边便闪过一抹琉璃色的影子,灵影回来了。它嘴里衔着的桃花瓣旁,多了一片半透明的光鱼鳞,鱼鳞上还沾着海水的湿气,带着咸涩的清冽。落在石桌上时,花瓣与鱼鳞竟在它爪间轻轻颤动,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渐渐交织成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笺,泛着淡淡的七彩光晕,灵气在上面流转,像写满了海与花的私语。信笺边缘还沾着几粒细小的海盐,那是海风留下的吻痕,轻轻一碰,仿佛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潮起潮落,带着远方的呼唤。
信笺上的光晕忽明忽暗,像是呼吸般起伏,将桃花的甜香与海水的清冽揉在一起,酿出一种奇异的气息。灵影用喙轻轻点了点信笺中央,那些流转的灵气便骤然凝聚,化作银白的字迹,一笔一划,像是用月光写就。
“是蓬莱的紧急传信!”年华急忙伸出手,指尖刚触到信笺,上面便浮现出银白的字迹,因灵气波动而微微颤抖,像是写得很急:“黑雾余孽未散,聚于深海裂隙,正吞噬光鱼群的灵气!那黑雾比之前更凶了,像有嘴似的,一口口咬掉光鱼的鳞,若裂隙扩大,三界灵气之源恐遭污染,到时候连桃花都开不了了!”信笺末尾,画着一条翻着肚皮的小光鱼,眼睛圈成了泪滴的形状,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求小狐狸和姐姐们救救我们,光鱼宝宝快撑不住了”,墨迹里还混着点晶莹的光,像是光鱼的眼泪,折射着细碎的虹光,轻轻一碰就消散在指尖,只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
年华的指尖停在那滴“泪”上,怅然若失。她仿佛能看见深海里,无数光鱼正颤抖着褪去鳞片,海水被染成银白,又渐渐被黑雾吞噬成墨色。风从桃林深处吹来,带着花瓣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话音刚落,桃林外便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声音急促得像敲在人心上。只见两名蜀山弟子翻身下马,玄色的衣袍沾着尘土,额角还带着汗,神色凝重得像压了块乌云:“掌门命我们前来报信,守护林的树木突然大面积枯萎,好好的叶子说黄就黄,树根下渗出黑色的汁液,黏糊糊的,与桃林当初的黑雾气息一模一样!”其中一名弟子递上一截枯枝,枝干上的黑斑像活物似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边缘处甚至微微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皮下穿行,“弟子们试过用灵气净化,可那黑雾滑得像泥鳅,绕着树跑,根本碰不到它的根,倒像是有了意识,在躲避我们的攻击!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守护林就要变成死林了!”枯枝上的黑斑爬到弟子指尖,他猛地甩掉,指尖已留下淡淡的灰痕,像被暮色吻过的印记,带着洗不去的阴翳。
那截枯枝被放在石桌上,与信笺上的光痕遥遥相对,一边是深海的呼救,一边是陆地的枯萎,两种气息碰撞在一起,让空气都变得凝滞。桃花瓣落在枯枝上,瞬间便失去了颜色,蜷成一团焦黑的碎屑。
无忘握紧了长剑,剑鞘上的云纹被他攥得发白,剑身上的灵气剧烈波动,像有银龙在里面翻涌。他盯着那截枯枝,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是余孽,是黑雾的本体藏在深海裂隙,之前的攻击不过是投石问路!它这是在同时啃海陆的灵气,想把三界的灵气脉络拦腰切断,好让我们变成没了根的花!”他猛地转头看向老桃树,原本开得正欢的桃花竟开始簌簌飘落,像谁在枝头撒了把碎粉,每一片落下的花瓣都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在恐惧中凋零,“连老桃树的灵气都在被它感应着消耗,我们必须立刻分头行动,再晚一步,怕是连挽回的余地都没了!”说话间,一片桃花落在他的剑穗上,粉白与银白相衬,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剑穗上的银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哀鸣。
锦绣将琉璃瓶紧紧抱在怀中,瓶身的温度比平时烫了几分,里面的五种灵气像被搅乱的星河,剧烈旋转,发出淡淡的光晕,映得她的脸颊忽明忽暗。光晕在她脸上流淌,如同潮汐漫过沙滩,忽涨忽落。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稳得像扎在土里的根:“我带小狐狸去蓬莱,琉璃瓶的灵气能暂时稳住裂隙,小狐狸的粉光又能安抚光鱼;无忘你去蜀山,那里的弟子熟悉地形,你带着他们净化守护林,断了黑雾在陆上的爪牙;年华留在桃林,守好长卷和老桃树,这里是我们的根,不能出半点差错,还要麻烦你接应两边的消息。”她指尖划过琉璃瓶,瓶身倒映着桃花的影子,像把整个春天都锁在了里面,那些旋转的灵气在倒影中化作花瓣的形状,纷纷扬扬,却始终逃不出瓶身的禁锢。
“不行!你和小狐狸去太危险!”无忘立刻反对,目光落在两只小狐狸身上——大狐狸的尾巴刚长出新绒毛,像刚铺了层嫩黄的草,轻轻一碰就颤,绒毛间还沾着几片桃花瓣,像是不小心蹭到的春天;桃夭的眼神虽亮得像两颗星,却难掩稚气,爪子上还沾着早上玩的泥,那泥土里混着细碎的草叶,是桃林独有的气息。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沉得像浸了水:“我去蓬莱,海战我熟,你去蜀山,那里的弟子更听你的调遣,女子心细,对付那滑不溜丢的黑雾或许更有办法!”他剑穗上的银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抗议声,像在替他争执,铃声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和光鱼有过感应,上次它们帮我们稳住过星核,就像有根线牵着似的,能更快找到裂隙的位置!”锦绣打断他,指尖轻轻抚摸着小狐狸的头,大狐狸蹭了蹭她的手心,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绒毛拂过指尖,带着柔软的痒意。“况且,小狐狸的灵气天生能克黑雾的邪性,这是我们的优势。”她说着,看了看两只小狐狸,大狐狸像是听懂了,转身叼起那只麦秸小狐狸放在锦绣手边,尾巴尖的粉色亮得像点了盏灯,麦秸小狐狸的衣角沾着点金粉,是孩子们画上去的,此刻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是撒了把星星;桃夭则叼起自己的小花囊,囊里装着平时攒的花瓣,它用脑袋蹭了蹭锦绣的手背,毛茸茸的,像是在说“我们不怕,还能帮忙呢”,花囊上绣着的金线在光下流转,勾勒出小小的花苞形状。
年华的眼眶微红,像沾了晨露的桃花瓣,水汽氤氲在睫毛上,轻轻一颤便要落下。她却用力点了点头,下巴绷得紧紧的:“你们放心,我会守好桃林,用长卷的灵气滋养老桃树,就像给它喂甜水似的,保证等你们回来,还能看到满树的花。”她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一盏麦秸灯笼,是孩子们昨天刚编的,骨架上还缠着红绳,红绳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像是系住了一缕春光,“这灯笼能汇聚人气,孩子们说里面藏着他们的心意,或许能帮你们驱散点黑雾的寒气。”灯笼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桃树干上,像只守护家园的小兽,影子的爪尖还沾着片桃花瓣的虚影。
临行前,三人紧紧相拥,肩膀抵着肩膀,像三棵扎在一起的树,根系在地下悄悄缠绕。灵影落在锦绣肩头,翅膀的琉璃色亮得耀眼,翅尖几乎要滴出光来——它刚才在旁边转了三圈,用脑袋蹭了蹭锦绣的脸,意思再明白不过:要跟着去蓬莱,与小狐狸一起守护光鱼群,少了它可不行。老桃树下,年华将长卷展开,卷上的画面突然亮起,画中的麦浪泛着金,穗子沉甸甸地弯着腰,像是在积蓄力量;桃花透着粉,花瓣边缘镶着金边,仿佛阳光吻过的痕迹;光鱼闪着银,鳞片上的光在水波里流转,碎成一片星子;连画里的小狐狸都像是摇了摇尾巴,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又像是在说“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长卷边缘绣着的缠枝莲,此刻也泛起淡淡的金光,叶脉清晰可见,像是给这约定加了道封印,将所有的牵挂都锁进了纹路里。
锦绣带着小狐狸和灵影踏上前往蓬莱的路,脚下的路渐渐从青石板变成了黄土道,又变成了海边的沙砾。青石板上还留着桃花瓣的印记,是昨夜风吹落的痕迹;黄土道旁的蒲公英沾着晨露,绒毛球鼓鼓的,仿佛一触就会飘向远方;沙砾里藏着细碎的贝壳,被阳光晒得温热,踩上去硌硌的,却带着海的气息。沿途的灵气越来越稀薄,原本盛开的野花像被抽走了魂,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渐渐枯萎成灰,花瓣蜷缩着,像是在无声地哭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黑雾气息,像掺了点霉味的风,闻着让人心里发堵。大狐狸始终走在前面,鼻子嗅来嗅去,像台精准的灵气检测仪,尾巴尖的粉色亮得像盏小小的灯,在灰暗的路上划出道温柔的光,偶尔停下来扒拉一下枯草,像是想从中找出一丝生机;桃夭则紧紧跟在锦绣身边,小爪子踩在沙砾上,发出“沙沙”的响,时不时用爪子扒拉路边的枯草,像是想从里面找出点灵气,把它们重新唤醒似的,可惜那些草只是晃了晃,又耷拉下去,草叶上还沾着点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了闪便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无忘带领蜀山弟子赶到守护林,眼前的景象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往日郁郁葱葱的树林如今像被泼了墨,一片枯黄,风一吹,叶子就“哗哗”往下掉,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像老人没了牙的嘴,空洞地对着天空。黑色的汁液顺着树根流淌,在地面汇成一道道蜿蜒的黑蛇,正朝着山下的村落爬,所过之处,连石头都被染成了灰黑色,石缝里的青苔瞬间枯萎,散成粉末。“大家分成两队,一队用灵气筑起屏障,像搭篱笆似的,把黑液圈在林子里,千万别让它流到村子里伤了人;一队随我深入树林,循着黑液的源头找,我就不信揪不出那藏在暗处的东西!”无忘握紧长剑,剑身上的光芒刺破灰暗,像一道银鞭抽向天空,剑气所及之处,空气都泛起涟漪,“记住,这些树是三界灵气的肺,守住它们,就是守住我们自己的气脉!”弟子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枯叶落了一地,像是在给他们助威,其中一个小弟子的剑穗上还挂着朵刚摘的野菊,黄灿灿的,在一片灰暗里格外鲜亮,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剑光,像是一颗不屈的星。
蓬莱的海面上,往日该像撒了把碎钻的光鱼群,如今银白的光芒越来越弱,像快没电的灯,光晕黯淡,时明时灭。原本热闹的海面变得沉寂,只有零星几条光鱼挣扎着跃出水面,发出虚弱的光芒,刚跳出又重重落下,溅起的水花里都带着股死气,涟漪散开,很快便被周围的灰暗吞噬。锦绣赶到时,正好看到一条小光鱼被黑雾缠住,那黑雾像团烂棉絮,死死裹着它的身子,小光鱼的鳞一片片往下掉,银白的鳞片在海面上打着旋儿沉下去,眼看就要被吞噬——桃夭突然像道粉色的闪电冲出去,小爪子精准地叼起小光鱼,花囊里的灵气“噗”地爆发开来,像撒了把胡椒粉,粉色的光点纷纷扬扬,将黑雾暂时击退,黑雾被打散的地方,海水泛起短暂的清亮。灵影也立刻振翅,琉璃色的翅膀与光鱼的银白光芒交织,在海面筑起一道光墙,像块透明的琉璃罩,光墙上流动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无数细小的翅膀在扇动,暂时挡住了黑雾的进攻,光墙上还映着天空的流云,像把整个天空都搬进了屏障里,云影飘过,光墙的颜色也随之变幻,忽明忽暗。
“琉璃瓶的灵气太烈,得慢慢引导,才能顺着裂隙渗进去,不然会伤了光鱼。”锦绣抱着琉璃瓶跪在海边,浪花打湿了她的裙摆,带着咸涩的凉,裙角贴着沙滩,沾了些细碎的沙粒,像是给蓝色的裙镶了道银边。她试着将灵气顺着指尖流入海中,可刚碰到海水,就被黑雾狠狠反弹回来,像撞在棉花上的拳头,震得她心口发疼,嘴角溢出了鲜血,滴在沙滩上,像开了朵小小的红梅,血珠滚落,在沙上晕开细小的痕迹,很快又被涌来的浪花冲淡。可她依旧不肯放手,手指扣着瓶身,指节泛白,瓶身的纹路硌着掌心,留下浅浅的印子:“小狐狸,帮我一起稳住灵气,我们像哄孩子似的,慢慢喂给裂隙。”沙滩上的贝壳被她的指尖磨得发亮,像是在记录这无声的坚持,贝壳内壁映出她的身影,小小的,却异常坚定。
大狐狸和桃夭立刻趴在她身边,尾巴尖的粉色与琉璃瓶的灵气交织,像两股温柔的溪流汇成一道粉色的光柱,直冲冲地扎进深海裂隙。光柱穿过海水时,激起一串串珍珠似的水泡,每个水泡里都映着小狐狸的影子,圆滚滚的,带着倔强的光。光鱼群像是受到了召唤,纷纷从四面八方游过来,银白的光芒与粉色光柱融合,在海面上铺成一道璀璨的星河,那光芒亮得晃眼,狠狠撞向黑雾的本体!星河中,光鱼的身影穿梭往来,像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将黑雾一点点围拢。
深海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指甲刮过玻璃,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声波在海面上激起层层巨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的水花沾在锦绣的发梢,冰凉刺骨。黑雾剧烈翻滚,像被搅了的墨汁,却像块牛皮糖似的,死死黏在裂隙边缘,怎么也不肯退让,黑雾的边缘不断试探着光墙,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啃噬着屏障。锦绣抹了把嘴角的血,看着身边的小狐狸——大狐狸的尾巴在微微发颤,却依旧把粉光送得很稳,绒毛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却依旧挺直着小身子;桃夭的爪子紧紧扒着沙滩,小身子抖得像片叶子,却没往后退半步,眼神亮得像两颗不肯熄灭的星。灵影的翅膀也累得快抬不起来,琉璃色淡了不少,却还是拼命扇动着,翅尖偶尔碰落几滴海水,落在沙滩上,像撒了把碎钻,折射着不屈的光。海面上的光鱼群虽然虚弱,却没有一条退缩,银白的光连成一片,像给大海披了层铠甲,铠甲上还缀着光鱼的鳞片,随波闪烁,每一片都在诉说着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