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人人自危
天还没亮,洛阳城就醒了。
不是被鸡鸣或晨光唤醒,而是被密集的马蹄声、皮靴踏地声、粗暴的拍门喝问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短促兵刃交击与惨叫惊醒。街上行人绝迹,家家闭户,只有一队队顶盔贯甲、面色冷峻的兵卒穿梭于坊市之间,火把的光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紧闭的门窗上,如同幢幢鬼影。
全城戒严,大索幽冥道余孽。
命令是昨夜庆功宴变故后,黄屹当场下达的。执行者是曹操的“幽冥战团”与贾诩的靖安司,洛阳守军配合封锁街道、维持秩序。
曹操似乎将遇刺受伤的憋闷和旧日仇恨,全部倾注到了这场清剿之中。他麾下那些经历过阳翟魔灾、心性或多或少被煞气影响的旧部,以及新补充的、对幽冥道充满憎恶的悍卒,此刻化作了最冷酷的猎手。他们手持根据缴获线索连夜赶制的“感气罗盘”(简易版,只能探测强烈阴邪波动),按照贾诩提供的名单和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
效率高得吓人,手段也狠辣得令人侧目。
抵抗者格杀勿论,嫌疑者即刻下狱,稍有牵连便全家拘押。一夜之间,城南“福瑞轩”古董铺被连根拔起,掌柜李三福在试图点燃密室销毁证据时被破门而入的曹仁当场格杀,从其铺中搜出大量与幽冥道相关的符箓、毒物、密信以及部分军械。城西一处荒废的义庄下,挖出了隐藏的祭坛和十几具新鲜的白骨。城东两家看似普通的货栈、车马行被查封,抓出七八个伪装精深的暗子。
血腥味混合着晨雾,在洛阳街头隐隐弥漫。
大将军府,书房。
烛火通明。黄屹换下了昨夜宴会上破损的袍服,穿着一身简便的深色劲装,坐在案后。他脸上看不出多少疲惫,但眼底深处有血丝,肋下旧伤在昨夜调动雷法后,又有些隐隐作痛。
郭嘉脸上贴着膏药,正在汇报初步统计:“……毙敌四十七人,擒获一百三十三人,捣毁疑似据点五处。缴获兵器、毒物、邪道器物若干,密信、账簿正在由文和先生的人加紧破译。我方……伤亡十九人,多为‘幽冥战团’士卒,伤三十余人。”
“曹操呢?”黄屹问。
“曹公亲自坐镇靖安司大牢,审讯几名擒获的头目。他……”郭嘉顿了顿,“似乎动用了些非常手段,牢里动静不小。不过,确实撬开了几个硬嘴,初步确认昨夜刺杀,是幽冥道洛阳分坛残余势力,在钟先生死后,接到更高层‘不惜代价破坏联盟、夺取或摧毁灵引’的密令后,策划的行动。那名葛袍老者,确实是江东‘秘术营’招募的散修,真名不详,道号‘灰蚺’,半月前才被鲁肃招揽。初步看,应是早被‘惑心魔君’的力量侵蚀控制,成了潜伏的棋子。”
“鲁肃知道吗?”
“看其昨夜反应,应是不知。但此人被其引入庆功宴,险些酿成大祸,鲁子敬现在怕是如坐针毡。”郭嘉道,“另外,从李三福密室搜出的信件中,发现几封与江东某些商号往来的普通货单,时间、货品并无特异,但使用的暗记与之前截获的幽冥道密信有相似之处。真伪难辨,可能是栽赃,也可能是……确有渗透。”
黄屹手指敲着桌面:“孙仲谋一边派鲁肃来联盟,一边暗中招募这些来路不明的‘奇人’,组建‘秘术营’……他是真想抗魔,还是另有所图?昨夜那‘灰蚺’出手,目标明确是灵引,这对他江东有何好处?”
“或许,不是孙权的意思。”贾诩嘶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被两名健妇用软椅抬了进来,脸色比昨夜更差,裹着厚厚的毛毯,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卷刚译出来的绢书。
“文和,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静养?”黄屹皱眉。
“静养?鱼儿刚咬钩,水越来越浑,老夫躺着不安生。”贾诩咳嗽两声,将绢书递给郭嘉,“刚从‘灰蚺’身上暗格里搜出的,用密文写在一个油布包里,缝在内衬。不是幽冥道常用的那套,是更古老的‘东海密语’,陈灵枢那小子帮着破译的。”
郭嘉迅速展开绢书,上面字迹凌乱,内容却让人心惊:“……盟不可恃,钟不可予。伺机取之,或毁之。南华已至,新途可期。若事不谐,归海复命。——粉莲。”
“粉莲?是那‘灰蚺’的代号?”郭嘉抬头。
“或许。”贾诩阴恻恻道,“‘盟不可恃,钟不可予’,这是不看好联盟,也不想让‘镇魂钟’灵引落入联盟,至少不能完整落入。‘南华已至,新途可期’……南华?是指《南华经》?还是某个称号?‘归海复命’……海,东海?”
黄屹眼神一凛:“东海……惑心魔君?”
“很有可能。”贾诩点头,“这‘灰蚺’看似被鲁肃招募,实则是东海邪魔安插的钉子。其任务就是破坏联盟获取或使用圣器。昨夜行动,与其说是幽冥道策划,不如说是幽冥道与东海魔君的一次……默契配合?或者,幽冥道内部,本就与东海有勾结?”
这个推断让书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如果幽冥道背后还有更诡异难防的“惑心魔君”在搅动风云,那敌人的复杂和危险程度,将再上一个台阶。
“鲁肃知道这‘灰蚺’的底细吗?”黄屹再次问。
“目前证据看,不知。但‘南华已至’这句话……”郭嘉沉吟,“鲁肃近日除了与会,确实私下接触过几位方外之人,其中是否有号‘南华’者,尚未查明。”
“查。”黄屹果断道,“暗中查,不要惊动鲁肃。另外,将‘灰蚺’的供词(处理后)和这份密信,抄录一份,给鲁肃送过去。看他如何反应。”
“是。”郭嘉应下。
“那些隐世家族呢?昨夜反应如何?”黄屹问起另一方。
“惊吓不小。”郭嘉回道,“诸葛瑾、龙渊等人已加强自身护卫,并委婉提出希望联盟能确保与会人员安全。受伤的那名子弟来自陇西李氏,是龙渊夫人的侄子,李家已连夜派人前来,颇有微词。总体还算克制,但疑虑显然加深了。”
黄屹点点头:“大会今日照常。议题改为:一,通报西北详况及‘镇魂钟’灵引初步研究计划;二,公布昨夜清剿成果,强调内奸威胁;三,确立‘寻器使团’章程及首批成员;四,商讨应对幽冥道及东海魔君渗透之策。要把危机转化为凝聚力,把他们的疑虑,引导到对共同敌人的警惕上去。”
“主公英明。”郭嘉领命,“还有一事,西北再次加急传讯,左慈先生情况持续恶化,普通医官束手,马超将军已醒但虚弱,赵云将军神识之伤需静养,王平请示下一步行动及是否护送灵引与伤员返回洛阳。”
黄屹沉默片刻:“告诉王平,灵引暂由赵云保管,于古战场营地内择绝对安全处存放,由他、庞德及王平本人共同看守,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左慈先生……尽力救治,所需药物,列出单子,不惜代价从各地搜集,快马送去。待局势稍稳,再派得力人手接应他们返回。眼下洛阳……也不太平。”
江东使团下榻的驿馆,气氛降到了冰点。
鲁肃坐在厅中,面前摊放着靖安司刚刚送来的卷宗副本——关于“灰蚺”的初步审讯摘要(隐去了东海密信部分)以及从其身上搜出的一些零碎邪物图样。他脸色铁青,手指微微发抖。
厅外,他带来的十几名随从和护卫,正被一队曹操麾下的“幽冥战团”士卒“客气”地“保护”着,实际上是被软禁在了驿馆范围内,不得随意出入。带队的是个独臂的冷面军官,叫曹泰,是曹仁的侄子,眼神看人就像看尸体。
“鲁先生,”曹泰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奉曹公与贾大人令,为保先生安全,并为彻查逆党,暂请先生及贵属留驻驿馆。一应饮食用度,自有专人供给。若有需求,可告知门外士卒。得罪了。”说完,行礼,转身出去,留下两名士卒守在门口。
鲁肃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无力。他代表江东而来,是联盟的座上宾,此刻却如同囚犯。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灰蚺”的身份。此人是他亲自考核后引入“秘术营”的,看中的是其一手不错的“驱邪静心”之术,没想到竟是包藏祸心的魔道奸细!还差点在庆功宴上酿成惊天大祸!
如果黄屹以此为由,向江东发难……如果主公孙权得知……鲁肃不敢想下去。
“子敬先生。”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鲁肃抬头,见诸葛亮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身边只跟着陈到。门口的士卒并未阻拦。
“孔明先生……”鲁肃连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诸葛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羽扇轻摇:“肃兄不必过于焦虑。昨夜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邪魔奸细蓄意破坏,意在于我联盟内部种下猜忌之种。黄将军与曹公反应迅捷,清剿得力,正是彰显联盟决断之力。至于那‘灰蚺’……”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此人潜伏甚深,伪装精妙,非细心查验不能辨。肃兄一时不察,也是情有可原。”
他这话说得委婉,既点明了这是邪魔的离间计,又给了鲁肃一个台阶下——不是你的错,是敌人太狡猾。
鲁肃苦笑:“孔明兄不必宽慰我。人是我带来的,出了如此纰漏,肃难辞其咎。只是……”他压低声音,“如今我江东使团被如此‘保护’,消息隔绝,恐引起我主误会啊。”
“此乃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肃兄当能理解。”诸葛亮道,“黄将军已命人将案情抄送于你,便是以示坦荡。待城内清查稍定,误会自会消除。当务之急,是江东需向联盟表明态度,协力揪出可能潜伏的其他奸细,共渡难关。如此,方能打消疑虑,重获信任。”
他是在指点鲁肃,光辩解没用,要拿出实际行动和态度来。
鲁肃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孔明兄所言极是。只是……该如何做?”
诸葛亮微微一笑:“今日大会,便是个机会。”
昨夜的集贤堂偏殿一片狼藉,尚未清理完毕。大会移到了另一处较小的偏厅举行。
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没有了丝竹歌舞,没有了美酒佳肴。每个人案几上只有清茶一盏。与会代表少了近三分之一——有的受伤,有的受惊过度告假,有的则是因为随从或亲属被列为嫌疑,暂时不便出席。留下的,也个个面色凝重,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尤其是……江东使团的位置。
鲁肃带着两名文吏到场,那位葛袍老者的位置空着,格外刺眼。他能感觉到许多道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带着审视、怀疑,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黄屹、郭嘉、曹操、贾诩(依旧坐在软椅上,被安置在角落)等人陆续入场。曹操换了一身干净黑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周身那股煞气似乎更加凝练了。他扫视全场,在鲁肃身上略微停顿,然后面无表情地坐下。
“诸位,”黄屹没有寒暄,直接开口,“昨夜变故,想必大家心有余悸。魔劫未至,内奸已现。这说明,我们的敌人,不仅在地底,在海上,也在我们身边,甚至可能就在这厅堂之内!”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让许多人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