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是拆好了，但这只是第一步。”苏伯年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需要把它重新装起来。”
王师傅脸色微变：“装起来？在哪里装？苏老板，当初您可没说……”
“我知道当初没说。”苏伯年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定王师傅，“王师傅，实不相瞒，这台机器并非废铁，它关系重大，要运往西南边陲，云南。那里，有我的产业，急需这台机器恢复生产。拆解不易，组装更难。放眼整个上海滩，能有把握将它完美复原的，只有您王师傅师徒。”
“云南？！”王师傅失声惊呼，脸上的酒意瞬间褪去大半，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安，“苏老板，您……您这是要我们……去云南？”
“没错。”苏伯年点头，“我需要你们师徒，随最后一批零件，一起启程，前往云南，负责机器的安装调试。当然，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伸出三根手指：“工钱，我付你们这次拆解酬劳的二十倍！另外，再给你们每人一笔丰厚的安家费，足够你们家人在上海衣食无忧。你们在云南期间，人身安全由我们全权负责，食宿标准比照管事级别。事成之后，若是想回上海，我们负责送回；若是想留在云南发展，我林家盐场必委以重任！”
如此优厚的条件，让王师傅和四个徒弟都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倍的工钱，还有安家费，这几乎是他们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
但是，云南……那可是数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兵荒马乱，瘴气横行，这一路……
王师傅犹豫了，脸上阴晴不定。他看了看自己的四个徒弟，他们眼中也充满了恐惧和退缩。
“苏老板……这……这实在太远了……而且路上……”王师傅艰难地开口，“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
苏伯年的笑容慢慢敛去，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每个字都像是带着重量：“王师傅，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台机器，必须运到云南，必须重新运转起来。没有你们，它就是一堆昂贵的废铁，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冒险，都将付诸东流。”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转动着：“我苏某人做事，讲究你情我愿。但这件事情，关系到太多人的生计，甚至关系到一方水土的未来，已经超出了寻常的雇佣关系。”
院门口，不知何时，林武带着几名身材高大、神情冷峻的护卫悄然站立，他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王师傅师徒身上。
“我苏某人，或者说，我背后的人，需要你们的技术。这既是一份酬劳丰厚的邀请，也是一份……无法推辞的委托。”苏伯年看着王师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确保你们和你们家人的安全，也为了确保这件大事万无一失，从现在起，到抵达云南之前，你们师徒，将由我们的人‘贴身保护’。你们的家人，我们也会派人‘悉心照料’，保证他们生活无忧，安全无虞。”
王师傅的脸色彻底白了。他听懂了苏伯年的意思。这是“邀请”，更是“绑架”。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不仅自己走不了，家人恐怕也会……
他看着苏伯年那张看似温和的脸，此刻却觉得比任何凶神恶煞都要令人心寒。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苏老板……我们……我们跟你走。”
最后的准备工作迅速而隐秘地进行着。
几天后的又一个凌晨，黄浦江畔，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私家小码头。
最后几十个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搬上了一艘吃水颇深的内河货船。除了这些箱子，还有几个特殊的“包裹”——王师傅师徒五人的行李和他们那些视若珍宝的专用工具箱。
王师傅师徒五人面色忐忑地站在船头，身边是几名寸步不离的“护卫”。他们回头望了一眼渐渐亮起的天空下，那片熟悉而又即将远离的城市轮廓，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苏伯年和林武站在码头上，目送着货船缓缓离岸，汇入江心，最终消失在晨曦的薄雾之中。
“先生，都安排好了。‘四海通’的人会全程护送，确保万无一失。”林武低声道。
苏伯年点点头，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所占据。上海这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但这漫漫长征路，才真正进入最关键的阶段。人到了，货到了，能不能顺利安装？云南那边，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抬头望向西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片红色的土地，看到那个寄托着无数希望的盐场。
“给少爷发电报。”苏伯年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告知，最后一批零件连同技师，已启程离沪，预计三个月后抵达昆明。请他那边，做好万全准备。”
江风吹过，带着水汽和远方的气息。这场横跨数千里的钢铁长征，终于踏上了最后的征途。而它的终点，将决定一个家族，甚至一个行业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