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革命?”李根源有些不解。
“对。”林景云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全省现有的马车、牛车,数量有多少,民政厅有没有统计?”
李根源连忙起身回答:“根据去年的税收记录,全省登记在册的各类载货畜力车,大约有四万三千余辆。乡间自用的,未登记的,恐怕还不下此数。”
“好。”林景云点点头,“我要在二年之内,让这至少四万辆车,全部换上橡胶轮胎。”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负责财政的官员第一个站了起来,面带难色:“督军,这……这恐怕很难。一副橡胶轮胎,连带轮毂,造价不菲。现在云南胶化鞋第一厂试生产出来的卡车轮胎,一套的价格,都快赶上一辆新马车的价钱了。寻常车夫、商户,如何负担得起?”
“是啊,督军,”工兵团长也附和道,“强行推广,恐怕会激起民怨。大家用惯了木轮子,一下子换这么金贵的东西,怕是不愿意。”
“谁说要强行推广?谁说要让他们自己承担全部费用?”林景云环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政府来补贴!”
“补贴?”李根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抽紧了。四万辆车,哪怕一辆车只补贴一半,那也是一笔足以让民政厅库房跑老鼠的巨款。
“督军,万万不可啊!省里的财政,刚刚支持完主干道工程,又要支持支线公路建设,还要兴办工厂,已经是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补贴车轮子啊!”
林景云抬手,制止了他的哀嚎。他走到李根源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印泉兄,我问你,一辆普通的双轮马车,用木轮子,一次能拉多少货?”
“……大概,八百到一千斤。”
“换上橡胶轮胎和滚珠轴承呢?胶化鞋厂和机械厂做过测试,数据给我。”
工兵团长立刻翻开本子:“报告督军,测试结果是,同样的两匹挽马,换装橡胶轮胎后,在平坦路面上的载重量可以达到一千五百斤以上,是原来的近三倍!而且速度更快,牲畜的消耗也更小。”
“三倍!”林景云加重了语气,“印泉兄,你听到了吗?三倍!这意味着什么?”
他没等李根源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意味着,一个车夫跑一趟,能赚以往三趟的钱!这意味着,我们云南的货物,运输成本可以降低一半以上!这意味着,山里的药材山货,能以更便宜的运费出山。城里的洋火布匹,也能以更低廉的价格进山!商业的流转速度,会因此加快多少?税收会增加多少?”
“我再问你,木轮子对路面的破坏大,还是橡胶轮胎对路面的破坏大?”
工兵团长立刻回答:“那自然是木轮子!橡胶轮胎对路面的磨损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我们补贴车轮省下来的道路维护费用,又有多少?”林景云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耳边震响。
“你们只看到了民政厅里支出的那一笔钱,却没有看到,这笔钱撒出去,会为我们带来源源不断的,更大的收益!我们不是在花钱,我们是在投资!投资我们云南的效率,投资我们云南的未来!这笔账,你们算不过来吗?”
“政府每补贴一个车轮,就是为我们的商业血管注入了一份活力。当全省四万辆,乃至十万辆马车都换上新式车轮,在我们的公路上飞驰时,那流淌的是什么?是货物!是金钱!是民生!是税收!是强省的根基!”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之前还满面愁容的李根源及财政官员,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他被林景云描绘的这幅宏大而精密的经济图景给彻底镇住了。他只看到了眼前的支出,却没有看到背后那庞大得多的收益。
李根源抚着胡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里满是敬佩。他站起来,对着林景云深深一躬:“少川深谋远虑,我等远不及也。此事,民政部,当全力推行,绝无二话!”
“是!我等全力推行!”众人齐声应道,再无半点疑虑。
政策很快出台。省公署宣布,凡是在册的运输马车,更换由“云南胶化鞋第一厂”生产的“飞马”牌橡胶轮胎,并配套更换“昆明机械厂”生产的滚珠轴承轮毂,省公署将给予高达百分之五十的补贴。同时,更换新式车轮的马车,将获得优先使用驿站和优先通行关卡的权利,并且在未来一年的养路税上,减免三成。
消息一出,整个云南的运输行业都沸腾了。
起初,大部分车夫和商行还抱着观望的态度。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很快就尝到了甜头。
昆明到曲靖的路上,一个叫王二的马车夫,咬牙借钱,在他的大车上换了“飞马”轮胎。以前他拉一车丝绸去曲靖,来回要五天,最多拉一千二百斤货。换了轮胎后,马跑得轻快了,他只用了三天半就跑了一个来回,而且车上装了足足三千斤的货物。一趟下来,除去成本,赚的钱是以前的三倍还多。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所有车马店和货运站。
“听说了吗?老王家的王二,换了那个什么胶皮轮子,一趟就顶我们跑三趟!”
“真的假的?那么神?”
“怎么不真!我亲眼看见他的车,拉得跟小山似的,那马还跑得飞快!而且政府还给一半的钱,养路税都少了!”
“乖乖,那还等什么?砸锅卖铁也得换啊!”
观望变成了抢购。
“云南胶化鞋第一厂”和“昆明机械厂”的门口,前来订货的车夫和商行老板排起了长龙。他们挥舞着手里的银元和票据,生怕自己落在了别人后面。一个原本可能需要数年才能完成的产业升级,在精准而有力的政策推动下,短短几个月内就形成了燎原之势。
昆明的街道上,马车驶过,不再是“哐当哐当”的刺耳噪音,而是一种沉稳而安静的“嗡嗡”声。车轮滚滚,卷起的不再是尘土,而是云南经济高速运转的强大气流。
冯·克特勒男爵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换装了新式轮胎的马车,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副手站在身后,低声道:“男爵阁下,林将军的手段,真是……不可思议。他似乎总能找到那个最关键的支点,然后用最小的力气,撬动整个局面。”
男爵端起一杯咖啡,闻着那醇厚的香气,缓缓说道:“他不是在撬动局面,汉斯。他是在创造规则。从盐业,到军工,再到现在的民用工业和交通……他在用我们德国的技术,美国的资本,云南的资源和人力,编织一张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网。这张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整个西南。犀牛在开山,猛狮在驰骋,无数换上新脚的骡马在奔跑……这片古老的土地,正在被他用一种强硬而高效的方式,彻底唤醒。”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给柏林发电报。告诉他们,我们与林将军的合作,必须提升到最高战略等级。我们在这里投资的每一个马克,未来,都可能收获十倍,甚至百倍的回报。因为我们投资的,不是一个地方军阀,而是一个正在崛起的,真正懂得如何运用力量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