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云微微一笑:“循若兄过誉了。这只是第一步,我们的路还很长。”
“是啊,路还很长……”戴戡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焦虑,直接切入了正题,“景云,看完你的兵,我心里更急了。西南联合参谋总部成立时,我们就定下了三省换装的计划,要统一后勤,统一装备,才能协同作战。可现在,你云南一省,已经把我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不瞒你说,我们贵州,到现在为止,只收到了几百支你说的这个护国19式。部队主力,还在用着清末的老套筒,好一点的是汉阳造,还有一部分是从外面买来的杂牌枪。军服、军被这些单兵装备倒是换了,可这有什么用?真打起来,武器才是根本!我的兵,拿着烧火棍,怎么跟你装备精良的滇军并肩作战?这不仅是战斗力的问题,更是士气的问题!”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丝恳求和质问:“我知道你平叛后整军,提前换装,有你的道理,我能理解。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准话,川黔两省的部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换上新枪?你不能只顾着自己闷头发展,把我们这些盟友丢在后面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也说得在情在理。
林景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严肃。他没有回避戴戡的目光,而是诚恳地说道:“循若兄,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你以为我不想立刻让三省兄弟都换上新枪吗?我比谁都急!”
他指了指昆明东郊的方向,那里,几根高大的烟囱正冒着滚滚浓烟。
“兵工厂的生产线,现在是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日夜不停地在生产。但产能的瓶颈,不在机器,也不在工人,而在原料。”林景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生产一支步枪,需要优质的钢材。炼钢,需要大量的铁矿石和焦煤。生产子弹,需要铜。这些东西,云南本地的产量远远不够,大量需要从四川和贵州运过来。现在的路是什么状况,你比我清楚。靠着人背马驮,翻山越岭,运到昆明的损耗有多少?时间成本有多高?”
他走到戴戡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修路的原因!路通,则百业通!只要川黔滇三省的公路网,特别是连接矿区的铁路专用线一旦建成,铁矿石、煤炭、铜矿,这些军工生产最需要的血液,就能通过卡车和火车,源源不断地运到昆明!到那时,兵工厂的产能可以翻上五倍,甚至十倍!”
他伸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地做出承诺:“我向你保证,路一通,优先为川黔两省的部队换装!我给你一个期限,从今天算起,到一九二九年,四年之内,我必定让川黔两省所有主力部队的装备,达到今天你看到的滇军的标准!如果做不到,我林景云提头来见!”
四年!
这个承诺,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戴戡的心上。他看着林景云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感受着那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志,心中的所有疑虑和焦躁,瞬间烟消云散。
他要的,就是这个承诺。
“好!”戴戡重重地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有你这句话,我戴戡就放心了!这路,我们贵州砸锅卖铁也得修!谁敢挡路,就是我戴戡的死敌!”
带着林景云的承诺和满心的震撼,戴戡第二天便启程返回了贵州。
一回到贵阳,他立刻召集了贵州边防军第5军所有团级以上军官开会。会议室里,气氛庄严肃穆,一众将领看着他们素来沉稳的戴督军满面红光,神情激动,都有些不明所以。
戴戡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地将自己在昆明练兵场的所见所闻,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从整齐划一的军容,到令行禁止的纪律,从威力巨大的新式步枪,到体系完整的炮火支援,再到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术演练。
他讲得绘声绘色,底下的将领们听得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诸位,我说的没有半句虚言!”戴戡环视众人,沉声道,“同样的兵,在林景云手上,已经练成了虎狼之师!而我们呢?我们还在抱着过去的老一套沾沾自喜!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年,我们贵州军,在滇军面前,就跟拿着大刀长矛的土匪没有区别!”
一番话,说得所有将领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
“督军,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师长忍不住问道。
“怎么办?”戴戡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学!跟云南学!从今天起,我们贵州军,也要进行脱胎换骨的整编!”
他随即颁布了一系列命令,每一条都在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第一,裁军。参照云南的模式,对贵州边防军第5军进行缩减,裁汰所有年龄偏大、体弱多病、军纪涣散的兵员。目标是减少三成以上的员额,将宝贵的军费集中起来,用于供养精锐。
第二,组建生产建设兵团。所有被裁汰的兵员,并非直接遣散了事,而是效仿云南,统一组建成生产建设兵团。他们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修路!全权负责川黔公路贵州段的修建工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西南周边局势尚稳,正是我们集中力量发展内功的最好时机!”戴戡的声音掷地有声,“把多余的兵力,转化为建设的力量,一手拿枪,一手拿镐,既能减轻财政压力,又能加快工程进度,一举两得!这路早一天修通,林景云承诺的新装备就能早一天运到我们手上!”
雷厉风行的命令,迅速在贵州全省推行开来。戴戡的威望和他描绘的蓝图,压下了一切反对的声音。一支庞大的筑路大军,在短短一个月内就组建完毕,开赴预定的施工路线。
与此同时,四川成都,代理督军刘存厚的帅府之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他也收到了派往昆明代表的详细电报,电报中对林景云的宏大计划和滇军的崭新面貌,同样充满了惊叹。
“大帅,林督军的计划,魄力非凡啊!一旦三省路网连通,西南连成一体,我川军也能获得昆明兵工厂的稳定支持,这对我等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总参谋长在一旁激动地说道。
刘存厚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面无表情,眼神却深邃如井。
“路,当然要修。”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林景云看得远,我们不能拖后腿。传我的命令,也在川内招募民工,组建生产建设兵团,专门负责川黔、川滇两条路的四川段建设。”
“那……大帅,我们是否也效仿云南和贵州,对部队进行整编裁汰?也好减轻一些财政负担。”总参谋长试探着问。
刘存厚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看了总参谋长一眼,那眼神让后者心里一突。
“裁军?”刘存厚冷笑一声,“现在裁军?你想让我刘某人死无葬身之地吗?”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四川的版图上重重一点。
“戴戡可以裁军,因为贵州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无人敢于挑战。林景云可以裁军,因为他刚刚肃清了唐继尧,威望如日中天,云南境内已无敌手。”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可我四川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四战之地!杨森在川东虎视眈眈,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哪个是省油的灯?我今天敢裁一个师,明天他们就敢吞我一个军!枪杆子就是命根子,在这种地方,谁的兵多,谁的拳头硬,谁说话才算数!”
他转过身,对总参谋长下令:“不但不能裁,还要加紧练兵!告诉弟兄们,给我把眼睛擦亮点,刀磨快点!这四川,随时都可能起风浪!”
“是!”总参谋长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刘存厚的顾虑。
四川的局势,远比云南和贵州复杂。刘存厚同意修路,是看中了长远的利益,但他绝不会为了这个长远利益,而动摇自己当下的统治根基。
于是,一个有趣的局面形成了。云南和贵州,在林景云和戴戡的强力推动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精兵简政,将大量资源投入到经济建设中。而四川,则在刘存厚的掌控下,一边修路,一边继续维持着庞大的军备,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不断涌动。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经过一个多月的勘探、测绘、物资调配和人员组织,一切准备工作终于就绪。
一九二五年,三月一日。
这是一个将被载入西南历史的日子。
在云南昆明郊外,川滇公路的起点,林景云亲自出席了开工典礼。数万名建设兵团的士兵和招募来的民工汇聚在此,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随着林景云一声令下,上万把铁锹同时举起,然后狠狠地插入了坚实的土地!
在贵州遵义城外,贵黔公路的工地上,戴戡脱下将官服,卷起袖子,亲自拿起一把铁锹,和士兵们一起,铲起了第一捧泥土。他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为了贵州的将来,挖!”
在四川宜宾城南,川黔公路的起点,刘存厚的部队荷枪实弹地守卫在四周,生产建设兵团的工人们在号子的引领下,将巨大的开山炮点燃。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坚硬的岩石被炸得粉碎,宣告着工程的正式启动。
就在这同一天,同一个时刻,在三省不同的地点,沉睡了千百年的西南大地,被同时破开了一道道崭新的伤口。这伤口,是阵痛,更是希望。钢铁的意志,混合着百万人的汗水,即将开始浇筑那两条通往未来的主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