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验货吗?

第4章 暗室剖真心

药瓶在烛火下泛着幽绿。钟夏夏没去接。

她盯着瓶身那道细纹,像是看透里面装的不是解药,而是淬了毒的刀子。

“真心?”她重复这两个字,忽然笑出声。

笑声在暗室里撞,撞得烛火乱晃。“楚晏,”她叫出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磨着牙,“你也配提真心?”

男人站在阴影里。南疆进贡的沉香从他袖口渗出,丝丝缕缕缠过来。

这味道钟夏夏记得。三年前那个雨夜,她闯进他马车时,车厢里就是这股香。

那时他还是南疆质子,她是奉命接近他的细作。

“郡主当年哄我时,可不是这副嘴脸。”楚晏往前一步。

烛光终于舔到他下颌,那道疤还在。钟夏夏亲手划的。在他发现她身份那夜。

“你要什么,”她声音平下去,平得像结了冰的河面,“直说。”

“我要你认。”

“认什么?”

“认那夜你抖着手给我上药时,”楚晏又近一步,气息几乎扑到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你是真怕我死。”

钟夏夏指甲掐进掌心。旧伤疤在疼。不是手上的,是心口那道。

“我没抖。”

“你抖了。”楚晏伸手,指尖悬在她肩头三寸,“我血浸透你袖口时,你睫毛颤得厉害——像现在这样。”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了。

“楚公子,”她换回当年叫他那套称呼,甜得发腻,“咱们这种人,谈真心多可笑。”

“可笑?”楚晏终于笑出声。

他笑起来还是那副样子,眼尾微微垂着,像受了委屈的狐狸。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他指向她身上血衣。

洛景修的血已经凝成暗褐色,在玄色衣料上晕开大片。

“穿着别的男人的血,”他每个字都慢,慢得像凌迟,“跪在我面前——就不可笑了?”

钟夏夏膝盖硌在青石地上。寒气从骨头缝往里钻。她没起身。

“解药给我,”她抬起手,掌心朝上,“条件你开。”

“我开了。”

“换一个。”

“我就要这个。”暗室里静下来。烛芯“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楚晏忽然蹲下身。他蹲得和她一般高,视线平齐。

这个角度钟夏夏太熟悉。当年她扮成洗脚婢混进质子府,每次跪着给他穿鞋时,抬头看见的就是这张脸。

那时他还不会藏情绪。看她时眼睛亮得吓人。

“钟夏夏,”他忽然不叫郡主了,“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她没接话。“你总以为别人都瞎。”楚晏伸手,不是去碰药瓶,而是碰她耳垂。

她猛地偏头。可他动作更快。

指尖擦过她耳后,拈下一片干涸的血痂。

“这是洛景修的血吧?”他对着烛光看,“你把他护得那么紧,箭来时——是你先扑过去,他再转身把你裹进怀里的,对不对?”

钟夏夏呼吸滞了一瞬。“你监视我?”

“我需要监视?”楚晏把那片血痂碾碎在指尖,“你钟夏夏是什么人?刀架脖子上都不肯弯腰的主儿。能让你跪下来求的,只会是——你扑上去想替他挡,却被他反手护住的人。”

他顿了顿。“就像当年那场刺杀,你扑向我那样。”钟夏夏咬住后槽牙。

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少提当年。”“我偏要提。”楚晏突然攥住她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年刺客的刀砍向我后背时,你也是这样扑过来的。”

他眼睛红起来,不知道是烛火映的,还是别的,“我转身把你护在身下,肩上挨了那一刀——疤还在呢,你要不要看看?”

他扯开自己衣领。烛光下,那道疤狰狞地趴在他锁骨下方。

比钟夏夏心口那道还要深。“你当时哭什么?”

楚晏盯着她,“我血流到你手上时,你哭得喘不过气——那也是演的?”

钟夏夏想抽回手。可他攥得更紧。“说啊!”他声音陡然拔高,“是不是演的?!”

“是!”她吼回去。眼睛也红了。

“从头到尾都是演的!接近你是演!关心你是演!连那夜你说要带我回南疆——我答应你时,心里想的也是怎么把你们南疆布防图传回京城!”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捅出去,也捅自己。楚晏手松了一瞬。

就这一瞬,钟夏夏挣开了。她没起身,反而跪着往前一扑,双手抓住他衣襟。

“你要真心?”她扯开自己领口,“看看!看清楚!”

烛火跳了一下。光泼在她心口。那里横着一道疤。不长,但深。

深得能看见缝合过的痕迹,像条蜈蚣趴在那里。

“这道疤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她声音抖起来,“是你父王发现我身份那夜,他派人来灭口。我为了取信于你,自己捅的!”楚晏瞳孔缩紧。

“那一刀再偏半分,我就死了。”

钟夏夏笑起来,笑得眼泪往下砸,“可我没死成。因为我还要爬起来,还要继续演,还要从你嘴里套出南疆王庭的密道图——楚晏,你问我有没有真心?我的心早就掏空了!就死在那年雨夜了!”

她抓着他手,狠狠按在自己心口伤疤上。

“摸到了吗?”她指尖冰凉,带着死人才有的温度,“这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你要?拿去啊!”

楚晏手在抖。不是她在抖,是他。“你……”

“我什么我?”钟夏夏松开他,瘫坐回地上,“你以为就你可怜?就你被我骗?楚晏,咱们都是一条河里泡烂的尸首,谁比谁干净?”

她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抹出狼狈的痕迹。

“解药给我,”她又说一遍,这次声音哑透了,“洛景修等不起。”

楚晏没动。他盯着她心口那道疤。看了很久。久到烛火又炸开一朵灯花。

“那年雨夜,”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捅自己那一刀前,跟我说了一句话。”钟夏夏身体僵住。

“你说,‘楚晏,要是有一天我不得不骗你,那一定是我要死了’。”

他抬起眼。眼眶红透了。“你现在,”他每个字都像在淌血,“是要死了吗?”

钟夏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为了洛景修,跪在我面前,撕开伤疤给我看——”楚晏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是因为你快死了,还是他快死了?”

“他……”

“我问的是你!”他突然暴喝。药瓶被他狠狠砸在墙上。

瓷片四溅。有一片擦过钟夏夏脸颊,划出血痕。

“你脸色白得像鬼!手抖得站不稳!肩上那道箭伤根本没处理——血还在往外渗!”

楚晏蹲下来,一把扯开她肩头衣料。箭伤暴露在烛光下。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泛黑。

“你中毒了。”他声音冷下去,“箭擦过你肩膀,毒渗进去了——你自己不知道?”

钟夏夏别开脸。“知道。”

“知道你不说?!”

“说了有用吗?”她转回头,眼睛亮得瘆人,“解药只有一份,对不对?你费这么大劲搞来的南疆秘药,只够救一个人。”

楚晏呼吸停了。“所以你是来求药的,”他一字一顿,“也是来送死的。”

“不然呢?”钟夏夏笑起来。

笑得肩膀都在颤,伤口裂开,血又涌出来。

“我拖着这副身子,跑来你面前演这么一出——”她指着自己心口,“真当我是来跟你叙旧的?楚晏,我没那么闲。洛景修中的毒比我深,他撑不到我找到第二份解药。所以我只能来求你,只能跪下来,只能把陈年烂账翻出来——换你心软那么一瞬。”

她伸手,抓住他袖子。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

“给我解药,”她声音也轻下去,“看在我当年——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不想你死的份上。”

楚晏闭上眼睛。烛火在他脸上跳动。影子爬满整面墙。

“哪一瞬间?”他问。

“你中刀那夜,血流得怎么都止不住。”钟夏夏看着墙上影子,像在看当年的自己,“我按着你伤口,手都被血浸透了。你说你好冷,问我能不能抱抱你——我抱了。”

她顿了顿。

“那时候我想,如果你死了,我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一个人,明明知道我骗他,还肯转过身替我挡刀。”

楚晏睁开眼。眼泪掉下来。砸在钟夏夏手背上。烫的。

“就那一瞬间,”他哑着声,“够换一份解药吗?”

“不够。”钟夏夏摇头。

“所以我把命也押上。”她指着自己肩膀,“这毒三个时辰内不解,我必死无疑。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给我解药,我去救洛景修,然后死在你面前。要么你看着我死,再把解药毁了——让洛景修给我陪葬。”

她抬起头。脸上血痕混着泪痕,脏得一塌糊涂。

可眼睛亮得惊人。“选啊,楚晏。”她叫他名字,像当年那样,“像当年你选要不要信我那样——再选一次。”

楚晏没说话。他转身走到墙边,蹲下身,从碎瓷片里捡起那个药瓶。

瓶身裂了,但没碎。里面那颗药丸滚出来,落在他掌心。

墨绿色的,泛着诡异的光。“这药叫‘同心蛊’。”

他背对着她,声音飘过来,“不是解药,是蛊引。服下后,中毒之人的命会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同生,同死。”

钟夏夏瞳孔骤缩。“你要我给洛景修下蛊?”

“是你要救他。”楚晏转回身,药丸在他掌心滚动,“箭上毒叫‘阎罗笑’,南疆王室秘制,根本没有解药。唯一的活路,就是找个人和他中同一种毒,再用这蛊引把两条命串在一起——毒素分摊,两人各承一半,或许都能活。”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你肩上中的,就是阎罗笑。”

他看着她眼睛,“所以钟夏夏,你从一开始就没得选。你来找我,不是求我给解药,是求我——给你下蛊的引子。”

钟夏夏喉咙发紧。“为什么……”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想听你认。”楚晏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想听你亲口说,当年那些事里,至少有那么一瞬是真的。”他捏着那枚药丸,“现在听到了,够了。”他把药丸递给她。

“吞下去,蛊就成了。你和洛景修性命相连,他活你活,他死你死。但毒素分摊后,你肩上这伤不会立刻要你的命——你们都有三天时间,去找真正的解药。”

钟夏夏接过药丸。墨绿色的,触手冰凉。“真正的解药在哪?”

“不知道。”楚晏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月色惨白。

“我只知道,阎罗笑是南疆王庭用来控制死士的毒。每个服毒的死士,解药都握在他们主人手里。”他回过头,“洛景修中的这一份——下毒的人,才是唯一有解药的那个。”

钟夏夏握紧药丸。指甲嵌进掌心。“所以这是局。”

“一直都是局。”楚晏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乱晃,“有人要洛景修死,也要你死。箭射向你们俩时,无论谁挡谁,结局都一样——要么他独死,要么你们一起死。”

他顿了顿。“或者,像现在这样,绑在一起,半死不活。”

钟夏夏看着掌心的药丸。忽然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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