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来?
除非……他们算准了她会来。算准了她急于知道父亲真相,算准了她会独自赴约。
他们了解她。比她自己还了解。
这个认知让她后背发凉。她站在街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疑。
卖包子的摊主,擦肩而过的书生,街角晒太阳的老乞丐……
都在看她。都在监视她。
她转身拐进小巷,七弯八绕,确定没人跟踪,才从另一条路回家。推开门,院子里空荡荡,洛景修还没回来。
她松了口气。又提心吊胆。
如果他真是去见朋友,为什么现在还没回?如果他是去别的地方……
她不敢想。只是坐在院子里,盯着那扇门。
太阳一点点西斜,影子越拉越长。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门才被推开。
洛景修走进来。浑身是血。
不是他的血。玄色劲装被血浸透,手里提着剑,剑尖还在滴血。看见钟夏夏,他愣了下。
“你……在等我?”
“你去哪了。”钟夏夏站起来,声音发颤。
“杀了个人。”洛景修把剑扔在地上,走进屋里,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李侍郎派来的,想在土地庙杀你。”
钟夏夏僵住。“你……怎么知道……”
“我朋友说的。”洛景修转身,盯着她,“五城兵马司的人,昨晚巡逻时听见李府侍卫说话,说今天要在土地庙办事。”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肩膀。“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声音很重,“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
“我……”钟夏夏别过脸,“我以为能应付。”
“应付?”洛景修冷笑,“今天庙里死了三个人,都是李侍郎养的死士。你能应付?”
钟夏夏心脏狂跳。“你……杀了他们?”
“不然呢。”洛景修松开她,走到桌边坐下,“等他们杀你?”
他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白色中衣。肩膀有处刀伤,不深,但血染红一片。钟夏夏走过去,想给他包扎,却被他推开。
“先说你。”他抬眼,“那封信呢。”钟夏夏从怀里掏出信纸。
已经揉得皱巴巴,墨迹晕开。洛景修接过,扫了一眼,扔在桌上。
“字迹是模仿的。”他说,“李侍郎府上有个人,专门模仿别人笔迹。你父亲的绝笔信,可能也是他伪造的。”
钟夏夏手指颤抖。“你……查到了什么。”
“很多。”洛景修看着她,“你父亲死前三个月,确实见过北境使者。但那是奉陛下密旨,去谈和。”
他顿了顿。“可有人篡改了记录,把‘和谈’改成‘密谋’。那份假记录,现在就在李侍郎手里。”
钟夏夏跌坐在椅子上。“所以……我父亲是清白的?”
“至少通敌这条罪名,是诬陷。”洛景修握紧拳头,“但贪污军饷……我还没查清。”
钟夏夏捂着脸,肩膀颤抖。三年了。
她等这句话等了三年。所有人都说她父亲是叛徒,是罪人,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可现在有人说,那是诬陷。
“为什么……”她声音哽咽,“为什么要害他……”
“因为你父亲知道太多。”洛景修声音低沉,“北境军需贪墨案,牵扯朝中大半官员。你父亲想查,挡了别人的路。”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夏夏,这潭水很深。你一个人,查不下去的。”
钟夏夏抬头,眼泪模糊视线。“那怎么办。”
“交给我。”洛景修握住她的手,“我帮你查,帮你报仇,帮你翻案。”他顿了顿。
“但你得答应我,别再一个人冒险。”钟夏夏看着他。
烛火映着他侧脸,映着他眼底那片坚定。像磐石,像山岳,像她三年来从未拥有过的依靠。
“好。”她最终说。
洛景修松开手,起身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坛酒。拍开泥封,酒香四溢。他倒了满满两碗,递给她一碗。
“喝。”
钟夏夏接过,看着碗里琥珀色液体。这是烈酒,闻着就冲。她没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滚过喉咙,像火烧。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洛景修没管她,自己也喝了一碗,又倒忙。
“第二碗,敬你父亲。”他举起碗,“钟尚书是忠臣,我信。”
钟夏夏接过碗,手在颤抖。“爹……”她低声,“女儿敬您。”
酒喝下去,更烈了。胃里火烧火燎,头开始发晕。她却觉得痛快,三年都没这么痛快过。
“第三碗……”洛景修又倒忙,眼眶通红,“敬我娘。她说得对,我该早点回来找你。”
钟夏夏接过碗,没喝。只是盯着他,盯着他泛红的眼眶。“你娘……怎么死的。”她问。
洛景修沉默。很久,他开口:“中毒。”钟夏夏手一抖,酒洒出半碗。
“什么毒。”
“不知道。”洛景修仰头喝完自己那碗,又倒满,“大夫查不出来,只说症状像心疾突发。但我娘从没心疾。”
他顿了顿。“她死前三天,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京城要变天,让我别回来。”
钟夏夏心脏揪紧。“信呢。”
“烧了。”洛景修苦笑,“我收到信时,她已下葬。我赶回来,只在坟前跪了一夜。第二天,那封信就不见了。”
“被人偷了?”“嗯。”洛景修盯着碗里酒液,“我怀疑……是我爹。”
钟夏夏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痛。丧母之痛,被父背叛之痛,和她这三年受的苦,不知哪个更痛。
“喝。”洛景修把碗塞进她手里。钟夏夏仰头喝完。
酒劲上来了,头晕得厉害。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踉跄着想回屋,却被洛景修拉住。
“别走。”他声音沙哑,“陪我……再喝点。”
“你醉了。”
“我没醉。”洛景修又开一坛酒,直接对着坛口喝。酒液顺着他嘴角淌下,混着血,分不清哪些是酒,哪些是血。
钟夏夏抢过酒坛。“别喝了!”
“给我!”洛景修抓住坛子,两人争夺,酒坛摔在地上。瓷片四溅,酒香弥漫满屋。
钟夏夏被他拽进怀里。“对不起……”他抱着她,声音哽咽,“三年前我该带你走……该抗旨……该……”
他说不下去。
只是抱着她,抱得很紧。钟夏夏能感觉他身体颤抖,能感觉他滚烫眼泪滴在她颈窝。像熔岩,烫得她心口发疼。
“别说了。”她轻声。
“要说。”洛景修松开她,双手捧住她脸,“你听着,钟夏夏。从今往后,你的仇我帮你报,你的债我替你还。你要杀人,我递刀。你要放火,我添柴。”
他盯着她眼睛,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但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别再冒险,别再一个人扛。”
钟夏夏眼泪滚下来。
混着酒气,混着血腥味,混着这三年所有委屈和痛苦。她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清脆声响。洛景修没躲,只是看着她。
“为什么……”钟夏夏声音嘶哑,“三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连封信都不留?你知道我等你多久吗?”
她又扇一巴掌。“知道我多恨你吗?”第三巴掌。
“知道我差点死在牢里,喊你名字吗?”
第四巴掌。手被洛景修握住。
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里已经红肿,却比不上心口疼痛万分之一。
“对不起……”他重复,只会说这三个字。
钟夏夏挣开他,抓起地上碎瓷片,抵在自己手腕。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嘶喊,“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弟弟死了!全死了!就剩我一个!就剩我这个……”
她说不下去。
只是哭,哭得撕心裂肺。洛景修夺过瓷片扔开,抱住她。任她打,任她咬,任她发泄所有怨恨。
直到她力气耗尽,瘫在他怀里。
“杀了我吧……”她喃喃,“杀了我……就解脱了……”
“不。”洛景修抱紧她,“我要你活着。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看我一个个清算那些仇人。”钟夏夏闭上眼。
眼泪无声滑落,浸湿他衣襟。酒劲彻底上来,她意识开始模糊。只感觉他抱起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睡吧。”他声音很轻,“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抓住他手腕。“别走……”
“我不走。”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在这儿陪你。”钟夏夏安心了。
握着他的手,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三年了,她第一次觉得,也许真的能活下去。
也许真的……能等到天亮。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新的一天,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