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斗卸了车,把马拴在马厩里,也没心思给它喂点好的,只能先委屈马儿,晚些时候再给它吃点好的吧。
“陈先生,怎么了?是府城出了什么事吗?”村长进门就直接问陈斗怎么现在回来了。
陈斗叹口气,这事儿没什么好瞒的,而且很快也会天下人皆知的,“朝廷取消了明年的春闱,今年的秋试就不比考了。”
“什么?既无天灾也无人祸,怎会取消了科考?”村长也吃了一大惊,脚步都踉跄了两下,还是陈斗扶着他往院中充当石凳的大石块上坐下。
村长坐下就摸自己的烟袋子,那烟袋锅子往地上磕了磕,火星溅起来又灭了,村长只猛吸着烟,一时沉默无语。
片刻后,村长才用沙哑的嗓音问:“可是确切消息?”
“府城已经传遍了,阿宿说府学的先生们也确认了消息。”陈斗在另一块石块上坐下,声音里满是疲惫。
村长看看陈斗,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他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却最敬读书人,况且他们村里的秀才老爷一家也确实值得人尊敬。从陈斗陈宿两兄弟平日里对村里的拉拔,村长就能预见他们日后有了大造化也不会忘了仁义村的乡邻们。现如今科举停了,他虽然觉得可惜,但是陈家供养陈宿的心血可不只是可惜了。他叹着气问陈斗,“那阿宿如何?”
唉,光送陈宿到府学请保人陈家就不知道散出去多少银子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用,千万别让陈家打了水漂。
陈斗只是不考学,但从没停止过读书;他虽在乡野种地,却从不是闭目塞听的人。就是跟陈宿聊起时局也有他独到的见解,他看到的不只是万千学子今年不能科考的问题,他看到的是那个繁花似锦的临安府,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朝廷,是那个高坐龙椅上的皇帝……
想当年,他还是临安府陈家进学的时候,时常听说当今的骄奢淫逸。
更让有气节的读书人气愤的是当今对北伐的态度。大金的铁骑隔三差五扰边,烧杀抢掠,守军明明能追出去打个胜仗,却被一道圣旨按住 ——“只准守城,不得追击”。仿佛只要紧闭城门,那些鲜血和哭喊声就传不到临安府似的。
早些年秦将军出关打了场大胜仗,斩了金将首级,本是扬眉吐气的好事,朝堂上却吵成一团。主和派拿着 “国库空虚”“百姓厌战” 当幌子,劝陛下 “以和为贵”。结果呢?元和帝竟真的听了,在宗室里挑选了个十三岁的小姐,封了郡主,打着 “和亲” 的旗号送去大金,让金人凌辱糟蹋。如今郡主的坟头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金人还想用秦将军的人头祭奠他们死去的将士,若不是秦将军手里握着三十万秦家军,又有三朝老臣在金銮殿上以死力保,元和帝估计还真会把秦将军送给金人处置!
帝王对江山如此轻慢,对忠良的猜忌,对黎民的漠视,朝堂上奸臣当道,实不知大梁的国祚还能如何延续。
前些年听说国库空虚到无力给各军发军饷,但是民间却在传元和帝要在太湖边建行宫,把国库的银子都挪去那里了。后来又是水患又是虫灾,那太湖行宫建了一半就搁置了,不过赈灾的银子用到难民身上的却寥寥无几。
如今,连三年一届的科举都要停了。科举是寒门学子唯一的上升通道,是朝堂吸纳新鲜血液的命脉,连这都能说停就停,天下人难免会想到是不是朝廷是连举办科举的银子都没有了,这样的消息要是好传开,不仅学子们会慌神,就连贩夫走卒都会心惶惶然。
陈斗看到的是从临安府蔓延而出的衰败,是大厦已成颓势的帝国……
不知道会有谁,又能有谁,能在此时此刻力挽狂澜?
不管有没有这个人,陈斗和陈宿已经商议过了,大梁若是内乱,金人肯定不会放过南下的机会,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届时整个利州路能否还归属大梁,实在难料。兄弟二人对此心照不宣,一致决定要做两手准备,首要便是囤积粮草,二便是要找寻一条退路,最好是能带上仁义村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