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通道的尽头,血色雾气如旧。
厉九幽在前,赵远在后,两人再次踏入这片由白骨与血池构成的地下溶洞。
粘稠的空气,混合着铁锈与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伴随着被阵法压制到极致的呻吟,一如初见。
厉九幽侧过身,想从赵远脸上看到些许不适,或是被这地狱景象再度冲击的痕迹。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赵远很平静。他走在血池边,步伐稳健,就好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那些被锁链吊起的扭曲囚徒,那些堆积如山的森然白骨,都无法再让他有半分动容。
他的双瞳之中,一层极淡的星芒与一抹更深的幽暗交替流转。
在别人看不到的世界里,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具痛苦的躯体上,都缠绕着或浓或淡的黑红色丝线。那些是因果,是罪孽,是无数冤魂不散的怨恨。
长老所言非虚。这些人,确实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你之前在这里问我,”赵远停下脚步,背对着厉九幽,自顾自地开了口,“是让他们这些罪孽深重的灵魂,在天牢里忏悔百年,然后被一刀砍了,尸身腐烂,化为尘土,滋养几株野草……”
“还是让他们的‘废料’,他们这无用的肉身和污秽的魂魄,在这里,化为对抗真正邪恶——比如龚戾风之流的基石。何者,才更称得上‘正道’?”
他的发问很突然,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厉九幽原本放松的姿态微微一收。
他当然记得那个问题,那是他用来敲打这个年轻人世界观的考题。
他以为赵远已经用行动给出了答案——选择力量,选择与他合作。现在旧事重提,又是何意?
赵远缓缓转过身,那双融合了星霜与幽暗的瞳孔,直直地对上厉九幽。
“以前我认为,审判的标准若能被更强的力量推翻,则根基不稳。现在我明白了,”赵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都敲在厉九幽的心上,“我错了。”
厉九幽的呼吸为之一滞。
“九幽,”赵远叫了他的名字,不是魔尊,也不是殿主,而是那个属于少年时代的名字,“你用这些罪孽滔天之辈的血肉魂魄,去对抗一个即将吞噬所有人的‘浊厄’,在我看来,这便是这乱世之中,最大的‘正道’!”
轰!
这句话,比任何惊天动地的法诀都更能撼动厉九幽的神魂。
他怔在原地。
周遭那股粘稠如实质的血腥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血池里咕嘟的冒泡声,囚徒们压抑的呻吟声,一切都好像被拉远了,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赵远那张平静的脸,和那句振聋发聩的话。
魔头。邪物。九幽恶鬼。
自他执掌骨魇殿以来,世人便是如此称呼他的。他听了五百年,早就习惯了,甚至引以为然。
他杀人,他炼魂,他用最残酷的手段聚敛力量,所作所为,与世俗定义的“正道”背道而驰。他自己也从未否认过,他就是魔,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且必须做的事。
可现在,赵远,他选中的幽冥眷者,这个他一度以为需要慢慢扭转其天真想法的年轻人,却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论调,肯定了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