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青年的一句话,让面馆周围嘈杂的人声都仿佛矮了半截。
赵远放下筷子,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态未变,内心却已拉响了警报。
这个人皮面具下的东西,不简单。
“哦?这位居士对幽冥之主的教义也有兴趣?”赵远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动作从容不迫,将“神棍”的派头拿捏得死死的。
青衣青年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茶杯,却是对着光亮处细细端详杯壁的纹路,漫不经心地说:“只是觉得新奇。如今皇城内外,自称奉神谕者甚多,但其教义多是蛊惑人心,劝人舍弃今生,追求虚妄,与眷者所言,大相径庭。”
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暗藏机锋。
这是在试探他的底,更是在警告他,皇城不欢迎新的乱七八糟的信仰。
赵远心中了然。这人八成是皇城里某个管事的,最近因为血魂殿的渗透,正头疼呢。
“虚妄与真实,只在一念之间。”赵远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感,“幽冥之主不劝人舍弃,只教人看透。”
“如何看透?”青衣青年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青衣青年身体前倾的动作,让周围的空气都紧绷了一瞬。
赵远却不为所动,将茶杯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居士可见过堵塞的河流?”
他不答反问。
“河流堵塞,则水流不畅,久之必成死水,滋生腐坏。”
青衣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品味这句话。
赵远继续用他那套神棍理论徐徐道来:“皇城如今,便是那被巨石拦堵的河流。货物是水,人心亦是水。城门之堵,是表象。人心之堵,才是根源。幽冥之主不教人舍弃,只教人疏通。”
“如何疏通?”青衣青年抓住了关键。
“城内已有专人运送物资,可对?”赵远反问。
“不错,朝廷设有专门的‘通运司’,由禁军护送,确保城内所需无虞。”青衣青年坦然承认,话里透着一股对官方体系的自信。
“那请问,东城的李屠户,可曾得到通运司的米粮?桥边的布料商,他被扣在城外的布匹,通运司可会为他运送?”赵远笑了起来,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青衣青年一滞。
通运司服务的对象,自然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最多再辐射到各大宗门的驿馆。寻常百姓,哪里够得上门槛。
“通运司是为少数人疏通的沟渠,而我这‘善缘台’,是为所有人架设的桥梁。”赵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它不只运送货物。”
“常人所见,是人送货。我所见的,是需求送需求。城南的张三缺一斤米,城北的李四想卖一斤米,若无渠道,便是两条不相干的线。但若有千百个张三李四,他们的需求汇聚于一处,便成了势。”
赵远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沾了点茶水,画了一个圈。
“善缘台,便是这个圈。它收集所有人的需求,再将需求匹配。城外想送东西进来,城内想买东西出去,不再是单一的托付,而是信息的整合。如此一来,一辆车出去,可以为百家送货。一辆车进来,也能带回百家所需。成本均摊,效率倍增,物价自稳。此非搬运,是为调控。”
他将现代经济学里的“宏观调控”与“平台经济”揉碎了,用最朴素的玄学语言包装起来。
青衣青年彻底沉默了。
他不是听不懂,而是听得太懂了。
他想过稳定物价,想过保障民生,但他的思路都停留在“加强管制”、“官方统购统销”的层面上。却从未想过,可以用这种“聚合民力,信息为先”的方式,从根本上盘活这潭死水。
这套理论,已经超出了江湖神棍的范畴,隐隐触及到了治国之策的根本。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眷者的想法,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
他看赵远的姿态,已经从审视,变成了纯粹的探究和一丝欣赏。
“幽冥之主的智慧,凡人难测。”赵远一脸高深地把功劳推了出去。
青衣青年站起身,对着赵远微微一拱手:“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金岩,若眷者在这皇城遇到什么麻烦,可到城东的‘金玉阁’寻我。”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步伐沉稳,再也没有回头。
赵远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
金岩?
......
一道黑影在皇城外的崎岖山路上疾行,几个起落间,便深入了断龙崖三十里。
林志天凭借着前世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拨开一处被藤蔓覆盖的隐蔽石壁,一个幽深的洞口显露出来。
洞内别有洞天。
穿过狭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一池泉水,正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将整个洞府照得通明。泉水上空,灵气凝结成雾,氤氲升腾,吸一口都让人神魂清明。
九转温神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