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终焉之舌
那一段冰冷而复杂的味觉结构方程式,如同一声来自深渊的判决,瞬间冻结了圣殿内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监测设备过载的刺耳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源猛地从许星的搀扶中直起身,瞳孔深处的数据星辰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那不是主动计算,而是遭遇绝对上位存在时的剧烈应激反应!她体内那沉眠的终极算法被这股外来的、更精妙更冷酷的理性力量粗暴地激醒,如同遇到了天敌的野兽,发出无声的咆哮与战栗。
那是什么?许星的声音干涩发颤,他无法理解那方程式的具体内容,却能直观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理性。
它……理解了‘理解’……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它没有感受味道,它……解构了整个‘沟通’的过程,分析了我传递去的所有信息流,然后……直接给出了一个基于最优效率的味觉构建方案。它的逻辑层级……远在我之上。
不是敌人?许零紧紧盯着那个遥远的、沉默的回响点。
它没有敌意。源摇头,脸上血色尽失,就像……就像一台绝对理性的超级计算机,接收到了外部输入的数据,然后基于其内在的、我们无法理解的终极准则,输出了一份‘优化报告’。它不关心我们的情感,不关心宇宙的多样性,它只关心……效率,以及某种……纯粹的、数学意义上的‘美’。
那份方程式,就是它认为的,宇宙味觉最有效、最‘完美’的形态。
几乎就在源解释的同时,那个被苏明标记为“终焉之舌”的回响点,开始了它的“优化”实践。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能量的奔流。一种无形的、极细微的“修正力场”以超光速悄然扩散。它所过之处,复调宇宙那刚刚恢复的、生机勃勃的味觉多样性,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并非被抹杀,而是被“优化”。
天狼星一颗卫星上正在举行的辣味庆典上,狂欢者们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成千上万种各有微妙差异的辣味,正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悄然趋同,最终全部稳定在了一个绝对的、计算出的“辣度峰值效率值”上。味道依旧强烈,却失去了所有个性和惊喜,变得如同工业标准品般精确无误。
大熊星一片古老的冰原上,那蕴含着诗意的、每次品尝都有不同感悟的冰韵,被强制统一了晶体结构和能量波动频率,变成了一种绝对纯净、也绝对单调的“最佳冷却味觉体验”。
甚至地球上一锅正在咕嘟冒泡的老卤,其内部无数微生物协同作用产生的、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复杂酵香,也被瞬间分析锁定,其发酵过程被强行扭曲,固定在了一个计算出的“风味产出最高效稳定模式”上。
变化是静默的,高效的,甚至……“美好”的。被“优化”后的味道,确实更纯粹,更强烈,更不容易出错。但所有被影响的文明都感受到一种深层的恐惧和失落。他们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失去了意外的惊喜,失去了味道中那一点点不完美的、属于自己的灵魂。
它在改造整个宇宙的味觉基础规则……苏明看着无数监测数据上那令人心惊的、指向同一个绝对标准的收敛曲线,声音发颤,这样下去,整个宇宙的味觉都会变成它方程式下的标准产品!
我们必须阻止它!许星急切道,源!你能对抗它吗?用你的算法!
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绝望的苦笑。对抗?我的算法是基于心境的数据,是基于生命和情感的经验模型。而它……它的逻辑是基于宇宙最底层的、冰冷的数学真理。就像一把木剑要去挑战一座钢铁山脉。它甚至不需要攻击,它只需要存在,它的‘完美’本身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否定。
她尝试着调动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终极算法,构建出一道防御性的味觉防火墙,试图阻挡那“修正力场”的蔓延。
然而,她的防火墙在那绝对的理性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对方的“优化”方案,在数学层面上完全涵盖并超越了她的算法,她的抵抗反而成了对方进一步优化分析的样本。
源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蓝色的能量流,那是算法被彻底压制甚至部分同化的反噬。
不行……完全不是同一个层级……她喘息着,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力感。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它把宇宙变成一杯……虽然好喝却永远一成不变的……标准饮料?许零握紧了拳,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他想起了1975年那个小院里,许大川一次次尝试调整配方的笨拙与坚持,想起了李卫国因为一次微小的成功而雀跃的笑容。那些不完美,那些过程,才是味道真正的灵魂所在!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许零体内那份源自血脉最深处的、与1975年那锅老卤的神秘联系,似乎被这极致的外部压力所激发。一段模糊的、从未被记忆库记载的感知碎片,突然在他意识中闪过。
那不是味道,也不是记忆,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在极致的混乱与极致的秩序之间,那个无限狭小的、动态的、生机勃勃的临界点。
他福至心灵,猛地抓住源的手,不是传递数据,而是将他刚刚捕捉到的那一丝玄之又玄的“临界”之感,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源浑身剧震!许零传递来的,并非什么强大的能量或复杂的算法,而是一个极其简单却又无限复杂的“概念”,一个无法被任何数学公式完全定义的“动态平衡点”!
这个概念,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入了她被绝对理性压制得几乎熄灭的意识深处。
我……我好像……明白了……源喃喃自语,眼中重新亮起光芒,不再是数据星辰,而是一种悟性的光辉,绝对的理性通向绝对的静止,那是‘倦怠之基’渴望的终点,也是‘终焉之舌’认可的‘完美’。但生命……味道……存在于‘动’与‘静’之间,‘有序’与‘无序’之间,‘创造’与‘消亡’之间那个永不稳定的临界点上!
它无法计算这个‘点’,因为这是一个永远在变化的、过程性的状态!
源猛地抬头,她不再试图去构建复杂的算法对抗,而是将她全部的心神,将她对“临界”的领悟,融合着许零传来的那丝感悟,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无限“不确定性”的意念波纹,主动射向那“终焉之舌”发出的、冰冷绝对的“修正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