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川迎着老人洞悉一切的目光,胸腔里那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他想起李卫国依赖的眼神,想起苏慧兰无声的支持,想起街坊邻居品尝卤味后脸上焕发的光彩,更想起脑海中那浩瀚星海与纯净的琥珀注视。进入体制,或许安稳,但那锅连接过去未来的卤水,将不再属于人间烟火,而成了一种被研究的“工具”。这违背了他获得这份“机缘”的初衷——回应生命,而非掌控生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坚定:“领导,我选第二条路。我还是回去摆我的摊。”
老人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欣赏,又似是惋惜。他缓缓点了点头:“好。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我的话。王同志会负责与你联系。”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中山装男子。
被称为王同志的男子微微颔首,表情依旧严肃。
许大川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自由”便戴上了枷锁,他的小摊将成为被严密“观察”的道场。
离开那座深宅大院,重返喧闹的市井,许大川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街道依旧,行人依旧,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暗处若有若无的视线,那是王同志和他手下的人。
他没有声张,如同往常一样出摊。只是,他更加刻意地控制着卤味的“效果”。不再追求极致的慰藉与升华,而是将其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内——足以让人感到舒适、心安,却不再引发过于惊人的“奇迹”。排队的人群依然很多,但那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氛围渐渐平息,回归到一种更纯粹的对美味的追寻。
李卫国和苏慧兰察觉到了许大川卤味风格那微妙的“回调”,虽感疑惑,但见许大川不愿多言,也就贴心地不再追问。苏慧兰甚至觉得,这种更趋平和的味道,似乎更符合中医“平和致中”的理念,反而更能潜移默化地调理人的身心。
王同志偶尔会以普通食客的身份出现,坐在角落默默品尝一碗卤汁拌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摊前的一切,记录着每一个细节。他与许大川几乎没有交流,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始终存在。
许大川在这种被“圈禁”的自由中,反而沉静下来。他不再去焦虑那遥不可及的宇宙和未来,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眼前这一锅一勺,这小小的人间道场。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每一位食客,体会他们眉宇间的愁绪、话语中的期盼。他的“心意”不再盲目地投向浩瀚,而是更有针对性地,如同老友般,去倾听、去理解、去回应每一个平凡的悲喜。
他发现,当他的心意更加聚焦,更加贴近这尘世的脉搏时,那锅卤水虽然“特效”减弱,但其底蕴却愈发醇厚。那融入的规则涟漪,似乎在与这真实的人间百态共鸣中,被磨去了些许锋棱,变得更加圆融内敛,如同被岁月盘磨光的老玉。
而在未来世界,源和许星也观察到了这种变化。
“他的‘应答’,变得更加……具体了。”源感知着那通过连接传来的、更加细腻而富有层次的味道信息,“不再是对宏大命题的回应,而是对每一个具体生命的微观关照。”
苏明分析着数据:“规则涟漪的活性似乎有所降低,但稳定性增加了。它与那个时代现实层面的融合度在提升,逸散的风险降低了。”
这种变化,似乎也影响到了那沉睡的琥珀婴儿。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从宏大的、戏剧性的“应答之味”中汲取养分。它开始“品尝”那些来自1975年市井街巷的、细微而真实的满足、释然、温暖的陪伴、无声的鼓励……这些看似平凡的情感碎片,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滋养着它。
它的成长速度似乎放缓了,但根基却仿佛变得更加扎实。那琥珀色的光芒不再耀眼,却沉淀出一种历经世事般的温润质感。它那旋涡般的双眼在沉睡中偶尔转动,仿佛在梦境里,观摩着那个遥远时代的人间烟火。
一切似乎都在一种受控的、平稳的状态下运行着。
直到一个月后,一个特殊的傍晚。
摊前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她怯生生地站在队伍末尾,手里紧紧攥着几枚脏兮兮的分币,眼巴巴地望着那香气四溢的卤锅。
轮到她时,她踮起脚,将手里的分币全部放在案板上,声音细若蚊蚋:“叔叔……我……我想买一碗卤汁,给我娘……她病了,起不来床,嘴里没味儿……”
那几枚分币,根本不够买一碗卤汁。
许大川看着小女孩那清澈而充满期盼的眼睛,看着她手中那攥得紧紧的、代表着她全部心意和能力的几分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的艰难,想起了生命中那些曾给予他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