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源自规则层面的、针刺般的警示，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在川的感知中淡化，反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缓慢而持续地扩散着寒意。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观察那个微小的环境，而是将一部分恢复过来的心神，如同设置警戒线般，萦绕在其周围。
然而，敌人的手段，超出了他基于过往经验的预想。
没有第二次扫描，没有直接的规则碰撞，更没有阴影那般张牙舞爪的侵蚀。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甚至最初并未引起未来监测中心的警报。
变化，始于王瘸子。
这天清晨，王瘸子像往常一样，早早出摊，摆开他那套因“灵感”而改良过的修鞋工具，信心满满地准备迎接又一个忙碌的日子。第一个客人拿来一双鞋底几乎磨穿的老布鞋。王瘸子接过鞋，习惯性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新近“悟出”的、用特定角度嵌入耐磨皮料加固的法子。可就在他拿起裁皮刀的时候，动作却顿住了。
他皱了皱眉，感觉那个清晰无比的改良步骤，突然间变得有些……模糊。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轮廓还在，但细节消失了。他努力回想，脑子里却只剩下一个“该加固”的笼统念头，至于具体如何下刀，如何贴合，那种灵光一闪的、精妙的操作要点，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最终，他只能用最传统、也是效果差很多的老法子，勉强把鞋底补上。客人没说什么，付了钱走了。王瘸子却看着那鞋，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东西。
同一天，那位靠“彩色馒头”解决了孩子吃饭问题的年轻妈妈，在尝试制作新的动物形状馒头时，发现自己双手笨拙，无论如何也捏不像前一天晚上在脑海里勾勒出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模样。面团在她手里变得格外不听使唤。
就连那条总在附近觅食的流浪狗，也似乎失去了那种精准找到“剩饭角落”的运气，在几个空空如也的垃圾桶边徒劳地转悠。
这些变化极其细微，混杂在无数日常的偶然与必然之中。王瘸子只当自己昨晚没睡好，年轻妈妈归咎于自己手笨，无人察觉异常。筛境周边区域，那股由诸多微小“好运”和“灵感”汇聚而成的、向上的“气”，正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消散，如同一个被极其缓慢放气的气球。
未来世界，监测中心。
警报系统依旧沉默。常规数据流显示，1975年映射区的规则波动处于正常阈值内。
等等。许星盯着一个次级监控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对环境周边信息熵变的实时监测。她调出了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数据曲线。你们看这个……环境周边的低熵信息波动峰值，在持续衰减。
苏明凑过来看。衰减幅度很小，在正常波动范围内。是环境自身运行不稳定？
源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数据曲线。不像是自然衰减。她调出更高精度的分析模块，能量谱很干净，没有外部攻击的痕迹。但是……这种衰减模式，太均匀了，均匀得不自然。像是……被某种东西，极其均匀地‘吸收’或‘抚平’了。
她尝试用多种理论模型去套用，都无法解释这种毫无烟火气的、平滑的削弱。对方的手段，高明且隐蔽，绕过了他们设置的大部分警报触发器。
直到源将一个极度敏感的、用于监测规则结构“完整性”的探针指向环境时，才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不是能量掠夺，也不是规则覆盖……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像是在进行……‘概念剥离’。它在极其缓慢地、剥离那些被环境凸显出来的‘灵感’和‘好运’概念本身，只留下空洞的‘事件结果’。
这意味着，王瘸子还记得自己要改良修鞋技术这件事（事件），但失去了如何改良的具体方法（灵感概念）。年轻妈妈记得要做动物馒头（事件），但失去了实现它的巧妙构思（灵感概念）。
这种剥离，并非破坏环境的规则结构，而是釜底抽薪，拿走了它产出的成果，让其运作变得毫无意义。
川是在当天傍晚，才明确确认了这种侵蚀。
他没有依赖未来基地的数据，而是通过自身道味核心与那筛境之间极其微弱的、因其“意外创造者”身份而产生的联系感知到的。当他将心神聚焦于那片区域时，他“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味道”。
那不是阴影的腐臭，也不是规则崩坏的混乱。那是一种……“空无”的味道。仿佛一片原本应该孕育着无数可能性的沃土，正在被某种力量悄然“沙化”，失去其最宝贵的滋养成分。那些本应在此地活跃的、充满生机的思维微光，变得黯淡、稀薄。
他试图追溯这“空无”味道的来源，意识如同触须般向上、向四周延伸。他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冷的、毫无反馈的“虚无”。那未知的存在，并未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它似乎本身就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其攻击方式更接近于一种自然现象，而非主动的恶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