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檐下的惊鹿器盛满新雪,梅花枝刺破素白帷幔绽出猩红花蕊。
苔庭在雪隙间渗出深浅苔色,宛如未干的水墨长卷被僧人随手搁置于禅房阶前。
新佑卫门的木屐在石板地上嘎哒嘎哒作响,梁撞撞忍不住看去,那白袜的大脚趾处,已经黑乎乎一片。
“梁公子在看什么?”新佑卫门见梁撞撞一直低着头,不由问道。
他需要主导话题的内容、进度以及节奏。
“你不冻脚吗?”梁撞撞总算抬起头来:“穿拖鞋最利于往屁股上甩泥点子了。”
新佑卫门:“……”
新佑卫门的脚后跟上是一片黑点子,与白袜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裤管和武士直垂的后摆上也有湿痕,这足以验证梁姑娘的话,康康跟在后面差点乐出声——他早就想问了。
“不,不冷,我们武士是不畏寒冷的。”新佑卫门有些鄙夷地瞧了眼梁撞撞缩紧脖领、紧耸肩膀的样子,觉得对方简直有些侮辱那套崭新的武士直垂。
梁撞撞依旧低着头看新佑卫门黑脏的袜子头,心下已经下了决心,能不与倭人共处一室,就坚决不共处,真怕没有鞋子的阻隔,与他们一起跪坐在榻榻米上,会传染脚气。
走过一段小路,新佑卫门回身指着远处问道:“安国寺的景色不错吧?”
新佑卫门已带领他们走到半坡之下,以便观望安国寺全景。
整座寺院依山势而建,冬日薄雪覆盖青瓦飞檐,朱红栏杆在素白背景中勾勒出建筑的筋骨。
冬季的北风裹挟细雪,将安国寺的山门雕琢成一座冰晶佛龛。
朱漆门柱褪作暗红,裂纹间渗出晶莹的松脂冰泪,宛如佛陀垂目时冻结的慈悲。
檐角悬垂的青铜风铎早被冰壳裹成钟乳,偶尔风过,碎冰坠地的清响惊起枯枝寒鸦,抖落簌簌雪霰,恍若千年前武士铠甲上剥落的金箔。
拾阶而行,本堂后方160年树龄的锦香树早已褪去深红叶幕,只留青黑虬曲的枝干包裹着晶莹冰凌,如同禅师挥毫的枯笔线条悬垂于斜坡之上。
偶有残存的赤色叶片点缀其间,恰似未燃尽的香头,在冷冽空气中延续着生命的余温。
“很好、很好,真是千山鸟绝、万径人灭、禅意十足的好地方!”梁撞撞由衷赞叹。
一字之差,梁撞撞直接把不见飞鸟踪影与行人足迹的幽僻风景、改成鸟绝人灭的死境,真真不吉利。
但新佑卫门听不出来啊,他还以为梁撞撞是在赞美呢。
安国寺是足利家族流放一休母子的“政治牢笼”,通过强制出家以削弱南朝皇族势力的地方。
同时也是足利家族为镇压战乱怨灵、巩固统治秩序所建,带有“镇魂”和“监控南朝遗族”的双重政治意图的地方。
梁撞撞并不知道这些,但她知道,眼前的帅哥新佑卫门,可不是一休小和尚的护卫,更不是动画片里那样善良的人。
因为当年老爸给讲过,新佑卫门其实是足利将军派来监视一休的“特务”。
刚才已经大致试探出新佑卫门的武力,即便对方没有尽全力,但梁撞撞完全有把握与康康一起干掉他。
同样的,康大运和康健那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因为他们出行前,虽然没有携带武器,可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听说,康家主似乎与楠木家族和细川家族很亲密?”新佑卫门问道。
梁撞撞向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因此答道:“不知道啊,他只是我朋友,我是跟着出来见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