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话,在她自己和徐嬷嬷听来,自然是充满关切、合情合理,字字为梁撞撞着想。
就连蔡家阿婆也没听出有何不妥,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一则梁撞撞确实身子骨单薄了些;
二则一个姑娘家,整日混迹于一群莽汉水手之中,于名声也着实有碍。
唯有蔡阿公心里硌了一下,觉得“厮混”二字有些刺耳不中听。
蔡阿公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缓和缓和,又怕措辞不当反倒让场面更难看,终究是没出声。
“康老夫人,”梁撞撞开口了,称呼端端正正,脸上漾着热情洋溢的笑,声音清脆响亮:
“真想不到您这么周到,我们一下船就备了这么大的席面接风;
我这儿给您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装裹礼盒呢,就这么直接送给您吧,您可千万别嫌我怠慢!”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用红绳系着的沉甸甸黄澄澄的金饼子,双手奉上。
这玩意儿太沉,她只挂脖子上一天乐呵乐呵就摘掉了,但一直很宝贝地揣在身上。
半斤多的金饼子,按照大昭的金银兑换比率,至少得值个六七十两白银。
以民间眼光来看,在寻常百姓家,这已是了不得的重礼。
而从梁撞撞的角度,这分量,足够抵偿她和阿公阿婆当初在康家寄住时的花费。
康老夫人着实没想到梁撞撞会给她备礼,更没想到是这么一块直白得晃眼的金饼子,一时怔住,竟忘了反应。
徐嬷嬷觑着老夫人脸色,未见示意,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接。
梁撞撞也不急,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将那红绳一圈圈慢悠悠地缠绕在金饼子上,缠绕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明媚:“您老可千万别误会我没诚意,拿块金子就敷衍……”
她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这块金饼子,是我漂洋过海,在吕宋岛上帮着汤都的大达图马卡帕加尔,从他死对头手里夺回矿场后,他亲手赠与我的谢礼。”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目光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豪:
“这是咱大昭人,在海外与他族部落建立情谊的凭证,意义非凡;
所以我今日才将它赠与康老夫人,真心实意感谢您老人家款待!”
话音稍顿,她脸上的笑容敛去些许,眼神愈发清亮,坦荡地迎上老夫人的目光,声音清脆依旧,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定:
“不过也正是因为帮了这位大达图,我和他才签下了长期的贸易订单;
往后这铜锭、金沙、南洋的香料,都得靠我们这条海路一趟趟运回来,所以啊……”
梁撞撞唇角重新勾起浅笑,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最终落回老夫人脸上,清晰说道:“我还真没法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调养身子骨;
我必须继续出海,继续与糙汉子们厮混……至于分成比例,我会与康大运商量。”
“厮混”二字,不但让阿公听着不顺,也着实刺激到梁撞撞了,所以,她把这二字原封不动、却力道十足地抛了回去。
说谁厮混呐?管得也太宽了吧?你是我什么人啊?!——这是梁撞撞内心的真实想法。
满桌霎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