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撞撞最终开口,选择了有限度的坦诚,避开最核心的身份。
“还是南洋,苏禄那边;
上次去,救了些被海匪劫掠的苏禄渔民,帮他们打退了海匪,算是结了个善缘;
他们的东王杜安,对我们的货物感兴趣,尤其缺铁器和药材;
这次去,我准备带上松江布、瓷器、药材,换他们的香料、珍珠、玳瑁。”
梁撞撞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康大运,补充道:“我听说安南清化产好铁,管制也松;
我打算带着苏禄的香料珍宝过去,打通那条线,换铁回来;
有了铁,‘云槎号’会更坚固,小琉球的护卫也能装备起来。”
她将复杂的三角贸易链简化成一条清晰的“物资换物资”的路径。
隐去在苏禄卷入的权力斗争、担任长公主的深层纽带、以及那枚足以引发轩然大波的王权印鉴。
她只让他看到“商贾之事”的表面——互通有无,各取所需。
“再说了,吕宋那边的铜锭全都用来试造红衣大炮太浪费了,回头我把大部分给你,你在大昭卖,这玩意儿不是能造币嘛,是吧?
也算我还你钱了,对了,我的银子和王八,你给换回多少钱,能抵消我多少债?”
梁撞撞故作轻松地笑问。
因为她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凝重——这次要离开,她心里竟生出许多不舍。
真梁姑娘,你在退让,是吗?
康大运静静听着,深邃目光落在梁撞撞脸上,像是要从她平静无波的叙述中,分辨出那些被隐藏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绝非全部。
能轻易在苏禄这种政局混乱之地打开局面,仅仅是“结了个善缘”、“货物受欢迎”这么简单?
康康言语间透露的崇拜,和隐约的敬畏绝非空穴来风。
康大运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刻意淡化处理的关键节点——她是如何在海匪环伺中救人并“帮”苏禄人打退海匪的?
苏禄王室的成员——东王杜安,为何会对她如此信任,进行大宗交易?
康大运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苏禄……海匪凶悍,官匪难分;救人打海匪,绝非易事。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委婉的方式:
“可曾遇到险阻?你不要因为急着还钱而拼命;
你知道的,那欠债文书我并不看重,随时可以还给你……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康大运说着便急急转身要出屋。
“等等,”梁撞撞拉住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你先说我还差多少?”
一共欠了十一万,能知道差多少,就能算出自己赚了多少——不然梁撞撞真的不知自己捣腾回来的东西卖出钱没有。
康大运直直盯着梁撞撞的眸子,希望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真诚:“你不欠我,不欠。”
梁撞撞却像没听到、没看见似的,依旧追问:“哎呀,你就说我那些银子和王八,你到底卖了多少钱就行!”
康大运无奈报账:“你那两船银子,那船银锭除了你让工匠们尝试提纯的几百斤,剩下的我没动;
另一船银器我让人卖到苏州了,那些银器是倭国皇室流出来的,虽说纯度一般,但工艺尚可,尤其纹样比较新颖,倒是行情不错;
单那船银器,我们就赚了十五万两银子;
若另一船银锭找工匠提纯后打制些新鲜花样,应该也能卖上好价钱,不过你把天工门都迁走了,我一时凑不到人手;
三只王八……卖了一只,一万两;
另两只比较年轻,还是一公一母,其中一只是金棕色的,很珍稀;
我吩咐人养着呢,看它俩能不能下蛋、如果能再孵出金棕色的,就更值钱了。”
“就是说我的债能还清了?很好很好……那什么,多出来的钱你再给备些货呗?要是不够就继续欠着,我下次还?”梁撞撞狡黠的小眼神又出现了,但康大运能感觉到其中刻意的成分。
或许,撞撞也有点舍不得我了?
月色透过榕树的枝叶缝隙,斑驳地洒在书斋的地面上。
康大运还是绕回之前的话题:“可曾遇到凶险?那苏禄的东王杜安,是何等人物?他与你交易,可有凭信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