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袅袅,时间在字句交锋中流逝。
众人皆以为皇帝也就沉思片刻,却没想到竟是整整两刻钟。
简直是漫长的淬炼。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德隆刻坊后院。
这里却是另一番火热景象。
梨木特有的清香混着浓烈的桐油墨味儿弥漫在空气里。
十几名技艺最精湛的刻工分坐长案两侧,刻刀在木版上发出细密急促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梁撞撞就站在掌柜身边,手里捏着几张刚从新刻版上刷印出来的墨样,对着原本的手稿,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着。
“第七行,‘克’字少了一点。”
梁撞撞指尖点在墨样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这是关键引证字,少一点意思全错。刻工师傅,劳烦补上。”
“是,姑娘!”负责这版的刻工额头冒汗,二话不说,立刻操刀修改。
“还有这里,”梁撞撞又翻过一页:“‘隐射’的‘射’,弓旁刻得模糊了,像‘身’旁,重刻清晰些。”
“明白!”
掌柜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位梁姑娘年纪轻轻却眼神毒辣,心思缜密!
校对之严谨,远超寻常书坊管事。
不仅看字形笔画,连微妙的笔锋走势是否会影响刻版清晰度都考虑到了。
更重要的是,她提前就吩咐:所有涉及朝政、边事、甚至稍稍敏感些的典故词汇,一律查出就汇报于她删改。
刻印书目只保留最纯粹、最安全的破题技巧、算学方法和南洋风物趣谈。
这份谨慎,也让掌柜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这绝对是康经魁极其信任甚至倚重的自己人!
他哪里知道,梁撞撞在适应大昭文字上可是下了翻功夫的。
她以玩“找不同”游戏的心态记住所有不符合她所学简体字的字样,现在又以这种心态去校对墨样,就差一个倒计时提示,不然能更好玩。
校对完《院试破题录》前几页的关键部分,确保无错漏、无歧义、无敏感词,梁撞撞长舒一口气。
刻工们技艺娴熟,进度比她预想的还快。
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从一大早忙到现在,水米未进。
“掌柜的,我去寻些吃食,片刻就回。劳您继续盯着,务必精准。”梁撞撞将墨样交还给掌柜。
“姑娘放心,老朽亲自督工,寸步不离,保管误不了事!”掌柜拍着胸脯保证。
关乎畅销、关乎钱财,掌柜的积极性可高了呢。
梁撞撞点点头,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细微木屑和墨点,带着定澜走出了喧闹的刻坊后院。
今日只带了定澜出来,安舷负责在客栈留守,也不知康健他们哪天能到。
西市依旧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纠缠,勾动着馋虫。
她没挑那些看起来干净雅致的酒楼茶馆,反而循着最朴实浓烈的烟火气,钻进了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后巷。
虽说兜里钱多进得起高档酒楼,但“好吃不贵”才是梁撞撞的追求。
巷子尽头,挑着个半旧的布幌子,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
名字挺飘,实际上就是个门脸不大的两层小饭铺,楼下大堂只摆着六七张油腻腻的方桌,楼上几间雅座。
但门口大锅里咕嘟着喷香的卤肉,蒸笼里冒着白汽,看着就实在。
梁撞撞和定澜刚在靠墙角一张空桌坐下,点了一盘酱牛肉、两个大肉包子、两碗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