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现在拖着一个“拖油瓶”。
那天堵着阮小白的那个女混混,周亚只要想,就能把她从老鼠洞里揪出来,打得她爸都不认识。
可然后呢?打一顿是解气了,万一对方报复,或者闹到管事的那里去,自己这刚刚安稳下来的生活可能又得泡汤。
算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
为了他,她得学着当个正常人。
可什么样的工作才算正常?
这个念头一出来,周亚就想起了以前找工作的经历。
那些公司的管事,一看到她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那份空白得可怜的履历,就把她打发了。
去餐厅端盘子,她这张脸太冷,会吓跑客人。
去商场卖东西,嫌她太闷,嘴不甜。
去工厂拧螺丝?她坐不住。
思来想去。
工地。
她不是跟阮小白说过,说自己在工地上班吗?那就去工地好了。
她听说那里不看学历,不看长相,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能干。
工资还是日结,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主意一定,第二天一早,周亚就没去拳馆,而是去了城西的劳务市场。
那里人声鼎沸,蹲在路边等活的女人乌泱泱一大片,个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周亚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站在人群里倒也不算突兀。
很快,一个开着破旧小货车的工头过来招人。
“城南新楼盘,搬砖和水泥,一天一百五,管顿午饭,干的跟我走!”
一群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周亚也挤了进去。
工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虽然瘦,但胳膊上有肌肉线条,便点了点头。“上车。”
工地比周亚想象的还要乱。
钢筋水泥堆得到处都是,电钻声,切割声,女人的吆喝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疼。
空气里全是灰尘,吸一口都觉得嗓子发毛。
周亚的活是跟着几个老工友一起,把一车一车的红砖从楼下搬到正在施工的楼层上。
没有技巧,全凭力气。
午饭是白菜炖豆腐,米饭管够。
周亚领了饭盒,找了个角落蹲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和脸上的灰混在一起,成了几道泥印。
这比打拳累多了。
打拳是爆发力,是技巧,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虚脱。
而工地上的活,是纯粹的,磨人的体力消耗,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但她心里却觉得踏实。
每一块砖,每一次弯腰,都明码标价。
汗水流下去,换来的是实实在在的钞票,不用担心下一秒会不会被人打断骨头,也不用提防暗处的算计。
她看着不远处,几个女工正在操作电焊,火花四溅。
还有人在高高的塔吊上,像个女王一样俯瞰整个工地。
吃又去干活了。
一天下来,周亚感觉自己两条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回到家,她脱下被汗水浸透又被灰尘染成灰色的背心,肩膀和手臂上全是红色的印子,手掌心也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手,疼得直抽气。
“喂。”
阮小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单脚跳着,从床上挪到了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她。
他的脚伤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能在地上短时间站立了。
周亚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手怎么了?”
阮小白的视线落在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上。
“搬砖。”
周亚的回答言简意赅。
“……”
阮小白不说话了。
他看着她肩膀上的红痕,还有她脸上没洗干净的灰。
以前也见过那些在片场干体力活的男人,可没有像她这样的。
现在真切地感受到那种辛苦。
原来,靠力气换来的钱,是这么挣的。
周亚没理会他的情绪,简单冲了个澡,就去厨房做饭。
依旧是白粥,但今天的菜是炒鸡蛋,金灿灿的,放了不少油。
吃饭的时候,阮小白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粥,吃得特别慢。
“多吃点。”
周亚把那盘炒鸡蛋往他面前推了推。
阮小白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夹了一大筷子鸡蛋,放进自己碗里,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日子就在这种沉默又规律的节奏里一天天过去。
周亚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她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一整个晚上,除了吃饭,她能一直坐在那张破旧的椅子上发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小白的脚一天天好起来,从单脚跳,到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再到最后,除了跑跳还有点不舒服,日常行走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他开始承担起屋子里的家务。
他学着扫地,拖地,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拿到公共水房去洗。
还对着周亚手机搜到的菜谱,尝试着做菜。
结果是灾难性的。
青菜炒得半生不熟,还糊了锅。
那天周亚回来,看着一桌子卖相诡异的“菜”,和厨房里那个黑漆漆的锅底,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地拿起碗,把那些半生不熟的菜就着稀饭吃了下去。
吃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做饭这个活,就正式移交给了阮小白。
他的厨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着。
周亚每天辛苦赚来的那点钱,除了房租和日常开销,剩下的都被他精打细算地用在了伙食上。
他会算着时间去菜市场买打折的菜,会跟卖肉的阿姨撒娇多要一块肉皮。
这天,周亚回来得比平时早一些。
她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肉香。
阮小白正系着一条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印着小碎花的旧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晚饭是红烧肉,土豆炖得烂烂的,肉块肥瘦相间,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周亚吃了一块,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看着对面那个吃得满嘴是油,一脸满足的少年,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下去。
想起刚开始打黑拳的时候,第一次拿到钱,也是去吃了顿红烧肉。
那时候觉得,这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