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很久。
久到阮小白僵硬的身体都开始发软,久到周亚身上那股尘土和汗水的味道,似乎也不那么呛人了。
周亚终于松开了手。
怀里一空,那点温软的触感和少年身上淡淡的奶香气也随之消散。
阮小白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他整个人还有点懵,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姐......你刚才怎么了?”
周亚已经直起了身,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拥抱只是阮小白的错觉。
“没事。”
她丢下两个字,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就是想抱你一下。”
她拿起筷子,又补了一句。
“别多想。”
阮小白:“……”
他盯着周亚的侧脸看了半天,那张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平时一样。
他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忽然就“想通”了。
哦——
原来是这样。
肯定是自己这几天的表现太好了,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把姐姐给彻底感动了。
也是,像自己这么贤惠能干,还长得这么好看,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一个常年在工地搬砖的,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情绪激动,没控制住自己,也情有可原。
阮小白乐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嘛,这也不能怪她。
而且,姐姐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挺别致,直接、粗暴,充满了力量感,很符合她的风格。
他偷偷脑补了一下,如果她是那种柔柔弱弱,哭哭啼啼地扑进自己怀里……额,算了算了,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还是现在这个冷酷帅气的周亚姐,更对自己的胃口。
想通了这一点,阮小白心里的那点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小的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自己的碗筷。
“咳,菜都凉了,赶紧吃吧,下次早点回来。”
一顿饭在有些微妙的气氛中吃完了。
阮小白哼着不成调的曲儿,麻利地收拾了碗筷,跑到狭小的厨房里去洗刷。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伴随着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
周亚坐在那张破椅子上,没有动。
她看着那个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少年白色的短发晃来晃去,系在身上的那条碎花围裙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异常和谐。
今天在工地上,那个叫王姐的女人,说她家里有两个娃要养。
她自己呢?
她养着一个。
一个比她小,比她弱,需要她保护的……小鬼。
这个认知,让周亚的心脏又是一紧。
“喂,别傻坐着啊,电视好像又坏了,你过去看看“
厨房里传来阮小白的喊声。
周亚回过神,起身走了过去。
出租屋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那台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市场淘来的小电视,屏幕不大,偶尔还会闪一下雪花。
周亚走过去,对着电视机侧面就是一巴掌。
“啪!”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闪烁的屏幕挣扎了几下,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画面上正放着一出狗血淋头的家庭伦理剧,男主角正声泪俱下地控诉女主角。
阮小白目瞪口呆:“……这也行?”
“一直都行。”
周亚在床沿坐下,盘着腿,目光落在屏幕上。
阮小白洗完碗后挤了过来,坐在她旁边,两条腿晃荡着。
“这女的脑子有病吧,这男的都这样了,还不分?”
“她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周亚接了一句。
“噗……”
阮小白没忍住笑出了声。
“姐姐,你还挺懂。”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着电视剧里的人物和剧情,狭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那些在工地上看到的血腥和惊险,那些关于生死的沉重思考,似乎都被这无聊的电视剧和少年清脆的笑声冲淡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着,直到电视剧播完,阮小白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钻进了被窝。
周亚关掉了电视。
“姐姐,晚安。”
他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闷闷的。
“嗯。”
屋子里的灯关了,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阮小白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周亚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形成的,地图一样难看的水渍。
白天在工地上的那一幕,那个冰冷的拥抱,阮小白那张得意又傻气的脸,在她脑子里不断地交替闪现。
她没有立刻躺下,依旧保持着盘腿的姿势,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的,蒙了灰的过往。
周亚的童年,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她出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爸妈都是最底层的工人,每天为了生计奔波,疲惫不堪。
在这个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强壮的世界里,她并没有得到什么优待。
记忆里,爸妈的脸总是模糊的,他们很少对她笑,也很少骂她。
更多的时候,是无视。
饿了,自己去翻橱柜里冷掉的馒头;她摔倒了,自己爬起来拍掉膝盖上的土;她跟邻居家的孩子打架,打赢了没人夸,打输了也没人管。
就像路边的一棵野草,被随意地扔在那里,靠着自己野蛮生长。
上学之后也是一样。
不爱说话,总是坐在教室的角落。
老师不喜欢她,同学也排挤她。
因为她看起来总是阴沉沉的,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早早就开始展现出力量上的优势,对未来充满规划。
她对那些课本上的知识提不起任何兴趣,什么历史,什么文学,在她看来,都不如学会怎么挥拳头来得实在。
从小学开始,她就习惯了用拳头解决问题。
有男同学嘲笑她没有新衣服,她把人堵在厕所里打到哭。
有高年级的女同学抢她的零花钱,她抄起板凳就砸了过去。
她打架很凶,不要命。渐渐地,就没人敢惹她了。
初中没念完,她就辍学了。
爸妈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说,既然不念了,就自己出去找活干,别在家吃闲饭。
于是她就真的出去了。
十六岁的年纪,干过餐厅服务员,因为不爱笑,被老板娘骂了好几次,干了半个月就被辞了。
去服装厂踩过缝纫机,她手脚不协调,老是弄断线,又被赶了出来。
干过很多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可这个世界,似乎总是不愿意给她一条安稳的路。
她发现,自己唯一拥有的,就是一身力气和不怕疼的性格。
后来,她跟着一个老乡,去了黑拳场。
第一次走进那个地方,是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
空气里混杂着汗臭、血腥和廉价酒精的味道,刺鼻又令人兴奋。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群的嘶吼,让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她的第一个对手,是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女人,肌肉结实,眼神凶狠。
她被打得很惨,脸上,身上,全是伤。
嘴角被打破了,满嘴都是血腥味。
但她没有倒下。
在对方以为她已经不行了,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她赢了。
拿着那笔钱,她走出地下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路边摊吃了一碗红烧肉。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那个拳台上的常客。
赢,或者输。
拿钱,或者被打得半死不活地拖出去。
她的生活被简化到极致,只有打和活下去。
她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能打。
她学会了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放倒对手,也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拳台上的周亚,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周亚就醒了。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习惯性地看向旁边。
折叠床上,阮小白睡得正熟。
他侧着身,蜷成一团。
被子滑下去一截,露出了他光洁的肩膀和一小片后背,皮肤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下,白得像上好的瓷器。
他的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半,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那头惹眼的白发散在枕头上,乱糟糟的,却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周亚看着,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一股陌生的燥热,毫无预兆地从腹部升起。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甩了甩头,把那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
疯了。
她居然对一个小鬼……
周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她掀开被子下床,动作比平时重了些。
这几天光顾着挣钱,整天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个破屋子里,都快把他给忘了。
得给他买个手机,二手的就行,至少能让他解解闷,有事也能联系上。
心里这么想着,她穿上衣服,拿了点零钱,开门出去了。
清晨的巷子很安静,空气里带着点凉意。
周亚在巷口买了热乎的豆浆和几个肉包子,又走回来。
推开门,屋里的小鬼还在睡。
周亚把早饭放到桌上,走过去,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起来了。”
阮小白“唔”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脸埋得更深了。
“起来吃饭。”
周亚的耐心不多,声音也冷了下来。
“……再睡五分钟。”
他含含糊糊地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