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工地上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噪音震耳欲聋,空气里全是扬尘。
周亚熟练地戴上那双破了洞的手套,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种纯粹的体力活,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大脑可以放空,只需要机械地重复弯腰,搬起,转身,放下的动作。
临近中午,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突然从不远处的脚手架下传来,盖过了机器的轰鸣。
“你他妈眼瞎啊!钢筋往老子这边放,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一个穿着汗衫,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女人指着另一个同样精瘦的女人骂。
被骂的那个也不示弱,把手里的钢筋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路这么宽,就你金贵走不得?老娘就放这儿了,怎么着?”
“嘿,你个不讲理的!”
“就你讲理,你理最大!”
几句口角迅速升级。
很快,两个女人身后的同乡也围了上来,钢筋工一伙,木工一伙,泾渭分明,互相推搡,嘴里骂骂咧咧,各种方言俚语满天飞。
周亚停下手里的活,靠在一堆砖头上,漠然地看着。
这种事在工地不算新鲜,为了抢工期,或者就是单纯的看对方不顺眼,打一架是常有的事。
可今天这架势,似乎比平时要大得多。
推搡很快变成了动真格的,有人抄起了手边的木方,有人拿起了地上的短钢筋。
场面瞬间失控,十几个人扭打成一团,尘土飞扬,叫骂声和闷哼声混在一起。
周亚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打算离这片是非之地远一点。
就在这时,混乱中,一个女人被猛地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后倒去。
她身后,是一堆刚刚吊装上来,码放得并不牢靠的钢筋管。
其中一根最外侧的,因为她的撞击,开始摇晃,然后悄无声息地向下滑落。
那根钢筋管又粗又长,要是砸实了,不死也得重伤。
倒地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周围打红了眼的人,谁也没注意到这边的险情。
周亚瞳孔骤缩。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钢筋管砸落的前一秒,伸手猛地一拽那个女人的胳膊,用尽全力把她往旁边拖开。
“砰!”
沉重的钢筋管砸在她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打斗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这边,脸上还带着戾气,但眼神里已经有了惊恐。
周亚松开手,被她救下的那个女人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干什么!都他爸想死是不是!”
管事的终于闻声赶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戴着安全帽的保安。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和那根砸在地上的钢筋管,脸都气绿了。
结局没什么悬念,几个带头闹事的全被管事的揪了出来,直接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简单问了几句,就把人带走了。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人群散去,大家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只是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
那个被救的女人叫王姐,也是个木工。她缓过神来后,拉着周亚的手,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妹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没事。”
周亚抽回手,语气平淡。
下工的时候,王姐在工地门口拦住了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硬要塞给她。
“妹子,我知道你救了我一命,这点东西算个屁,可姐也是真穷,家里还有两个娃要养,你别嫌弃。”
袋子里是几个苹果和两条面包,都是最便宜的那种。
周亚看着她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干裂的脸,和那双满是恳切的眼睛,沉默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好。”
回去的路上,周亚提着那个袋子,感觉有些异样。
她救过人吗?好像没有。
她只杀过人,或者说,在拳台上把人打得半死。那种感觉是兴奋,是嗜血,是胜利后的空虚。
可刚才,把王姐从钢筋底下拽出来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心脏在那一瞬间跳得很快,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激动,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如果自己反应慢一点呢?
如果那根钢筋砸下来,砸中的是自己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亚的脚步就顿住了。
她会死。
可能会死得很难看,脑浆涂地,血肉模糊。
然后呢?
然后阮小白会怎么样?
他会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做好晚饭,等她回来。
他会发现她一直没回,会出来找她吗?
也许会吧。
去工地,去派出所,去医院,一个一个地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周亚的女人。
他那么笨,又那么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