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走了一会儿,在路边等来公交车。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汗味和灰尘的冷气扑面。
上去投了币,找了个靠后的单人座位坐下。
车身随着路面颠簸,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靠着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店铺,行人,电线杆,一切都模糊成一片。
她没有去想那个枕在她腿上睡着的少年,也没有回味自己失控的心跳和发烫的脸颊。
那些东西太虚了,抓不住。
她只是看着窗外,想着晚饭有什么,明天找什么样的活。
这些才是实在的。
出租屋里。
阮小白看着自己的杰作。
两份锅巴饭。
揭开盖子,米饭的香气混着腊肠和锅巴的焦香,瞬间钻进鼻子里。
米饭粒粒分明,上面铺着切成薄片的腊肠,几根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旁边还卧着一个金黄的溏心蛋。
他满意地端详了一会儿,用勺子小心地沿着锅边刮了一圈,底下金黄色的锅巴应声而起,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完美。
他拿起手机,对着两锅饭,从不同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
然后点开相册,一张张地欣赏。
嗯,不愧是我,连做饭都这么有艺术感。
欣赏完毕,他放下手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七点半了。
怎么还不回来?
他把盖子重新盖好,免得凉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
他下午睡得太久,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精神得很。
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步。
从沙发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走回餐桌。
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共也没多大,几步就走完了。
走到阳台,拉开了那扇玻璃推拉门。
温热晚风涌了进来,带着花草的味道。
楼下传来追逐打闹声,夹杂着大人的呵斥和邻里间的闲聊。
更远处,是车辆驶过的声音,汇成一片持续不断的背景音。
他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
昏黄的路灯下,人影绰绰。
有人在遛狗,有人在散步,有人提着刚买的菜,匆匆往楼里走。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以前在自己那个世界,他身边总围着一群人,就算他不想理,耳边也总是吵吵闹闹的。
可现在,这里只有他自己。
他回到客厅,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下午他就是在这里,枕着周亚的腿睡着的。
沙发上还残留着一点她身上的味道,很淡,不凑近了闻不到。
他把脸埋进沙发靠垫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洗衣粉的清香,混着她身上独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一下子把他包裹住了。
下午那种奇异的安心感,又一次浮了上来。
“搞什么啊......”
他嘟囔了一句,坐直了身体。
不行,得找点事做。
他拿起手机,开始刷短视频。
屏幕上,各种搞笑段子,美食探店,游戏直播,一个接一个地划过去。
他看得很认真,嘴角偶尔也会跟着扯一下。
但那些笑意,根本就没到眼睛里。
一个视频刷完,下一个视频开始播放的间隙,屏幕黑了几秒。
屏幕上,映出他自己的脸。
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的脸。
他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心里那股没来由的烦闷,又涌上心头。
阮小白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走到餐桌边坐下。
伸出手,摸了摸砂锅的外壁,已经不怎么烫手了。
他把头搁在餐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侧过头,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手臂圈住脑袋,把自己埋进一片黑暗里。
公交车到站,周亚跟着人流挤下车。
她没急着往家走,在路边的花坛边沿站了一会儿。
身上的灰尘在路灯下看得更清楚。
现在她又抬手拍了拍,作用不大,反倒呛了自己一口。
算了。
她放弃了这种无用的挣扎,迈开步子。
上了四楼,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金属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就在餐桌上方,勉强照亮了那一小块地方。
周亚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餐桌上,摆着两只小小的砂锅,盖子盖得严严实实。
而餐桌旁,小白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头白发在暖黄的灯光下,像一蓬柔软的雪。
他一动不动,呼吸很轻,似乎是睡着了。
周亚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站在客厅的阴影里,看着灯光下的那一小片温暖。
看着那两砂锅,和那个趴着等她的人。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睡着了。
一个下午睡够了的人,不会在这个点睡得这么沉。
这更像是一种姿态。
一种无声的,带着点委屈的控诉。
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多数时候只有小白一个人。
她走过去,绕到他身边。
他趴着的姿势让他的背脊微微弓起,显得更瘦小了。
周亚抬起手,迟疑了一下。
她的手很脏,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手背上还有几道没擦干净的灰。
最终,她还是把手轻轻放了下去,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
力道很轻,像是在掸一件珍贵瓷器上的灰。
阮小白慢慢地,一寸寸地,把脸从臂弯里挪出来。
额头上被手臂压出了一道红印子,眼神还有些迷蒙。
阮小白的眼睛眨了眨,瞳孔慢慢聚焦。
他看清了她。
一半身子融在客厅的阴影里,另一半被餐桌上方的暖光照着。
黑色的t恤上,像是被谁撒了一大把面粉,灰扑扑的。
她的脸颊上也蹭了一道灰,头发乱糟糟的,几根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
那双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上,也全是灰尘的痕迹。
整个人,就像是从灰堆里扒出来的。
只有那张脸,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心头那点因为漫长等待而生出的委屈和烦闷,一下子就散了。
“脏死了。”
他开口,声音因为趴了太久,有点闷。
“快去洗澡。”
说完,他绕过周亚,径直走向浴室,打开了热水器的开关。
然后又走回来,从阳台收下的干净衣服里,翻出她换洗的t恤和短裤,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赶紧的。”
他催促道,视线落在她沾满灰尘的手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没有一丝嫌弃的意思。
周亚抱着衣服,没动。
她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那张写满“你好麻烦”的漂亮脸蛋。
“饭是不是凉......”
她开口。
“凉了就不能热吗?笨蛋。”
阮小白打断她,伸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快去,一身的灰。”
周亚不再说话,转身走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阮小白站在客厅里,听着那阵水声,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
他走到餐桌边,伸手摸了摸两只砂锅的外壁,已经完全凉了。
他把两锅饭端进厨房,没有用微波炉,而是重新开了小火,放在灶上慢慢地烘着。
一边烘,一边用勺子轻轻地搅动一下,免得糊底。
没一会儿,米饭的香气就又一次飘满了整个屋子。
等周亚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身上换了干净的t恤,整个人都清爽了。
阮小白已经把两砂锅重新摆在桌上。
“过来吃饭。”
他头也不抬地说,自己先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饭塞进嘴里。
周亚拿毛巾擦着头发,在她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