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给了他水的小男孩,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另外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则不约而同地转过身,面朝着墙壁,仿佛只要不去看,不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这是一种熟练的,让人心寒的逃避。
阮小白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被带去做什么了,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时间在无声的恐惧中煎熬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滚过。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十几分钟。
铁门又被猛地推开了。
一道身影被从门外狠狠地扔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那个辫子女孩。
她身上的脏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崭新的粉色连衣裙。
虽然裙子已经在地上蹭脏了,但依然能看出料子不错。
她的头发也被重新梳理过,虽然此刻又乱了,但明显是被人用水打湿,精心扎起来的。
她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玩腻了又被嫌弃地丢回来的洋娃娃。
疤脸女人跟着走了进来,脸上的那道疤痕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抽动,看起来分外可怖。
她冲到女孩面前,抬脚就踹了下去。
“赔钱货!没用的东西!”
女人穿着厚重的工装靴,一脚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女孩的肚子上,背上。
女孩蜷缩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像虾米一样弓起身体,承受着暴雨般的殴打。
“给你洗干净,给你换新衣服,是让你去咬人的吗?!”
“你知不知道那是谁?那是张夫人!老娘花了多少工夫才搭上这条线,全被你这个小贱种给毁了!”
“还敢咬人?啊?!”
女人一边骂,一边揪住女孩的头发,把她的脸从地上提起来,左右开弓,又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老娘让你咬!让你咬!”
女孩的嘴角很快就渗出了血,脸上迅速红肿起来,原本那双充满狠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涣散和空洞。
阮小白缩在角落里,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僵了。
他听明白了。
这个女人,想把那个女孩卖掉。
把她打扮干净,带去给一个叫“张夫人”的买主看。
但是,那个女孩咬了买主,所以交易失败了。
现在,女人在泄愤。
“看什么看!”
女人似乎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阮小白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她的眼神阴冷得像毒蛇。
“下一个就是你!”
她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又踹了地上的女孩一脚,这才转身“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铁门落锁的声响,重重敲在阮小白心上。
下一个……就是他。
密室里,只剩下女孩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声。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破布,那条崭新的粉色连衣裙上,沾满了灰尘和脚印。
阮小白看着她,又想起了她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像你这种货色,就是专门抓来卖给那些有钱的女人的......”
“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那些富婆最喜欢了......”
原来,那不是单纯的嘲讽。
那是她的亲身经历,是这个地狱里血淋淋的现实。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阮小白淹没。
他不是女孩。
可他有一张比女孩还要精致漂亮的脸。
在这个女人主宰一切的变态世界里,他这样长相的男孩,下场只会比那个女孩更惨。
他会被洗干净,换上漂亮的衣服,然后被带到某个“李夫人”,“王夫人”面前,像一件商品一样被估价,被挑选。
如果反抗......
阮小白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
就会像她一样,被拖回来,被狠狠地毒打。
阮小白缩在角落里,把脸深深埋进臂弯,牙齿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尖锐的疼痛非但没能驱散恐惧,反而像催化剂,让那股冰冷的惊惶,在他四肢百骸里蔓延得更快,更彻底。
越疼,心越乱。
最后,他松开牙,手腕上留下一圈深紫色的齿痕,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闭上了眼睛,试图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没用的。
那个疤脸女人阴冷的眼神,地上的女孩涣散空洞的瞳孔,那条沾满脚印的粉色连衣裙......一帧一帧,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阮小白的胃在抽搐,一部分是饿的,另一部分是恶心的。
他想起姐姐。
可想没有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都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裹挟着绝望,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铁门又一次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声响。
“吱呀——”
几乎是瞬间,屋子里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
还是那个疤脸女人。
她没有进来,只是从门缝里扔进来几个东西。
“砰,砰,砰,砰。”
四个面包,四瓶矿泉水,滚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然后,铁门“哐当”一声,再次关上,落锁。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
但那数量,已经说明了一切。
四个面包,四瓶水。
屋子里,五个孩子。
那个躺在地上,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显然已经被排除在“活人”的名单之外了。
另外两个一直面壁的孩子,几乎是立刻就扑了过去,一人抢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缩回自己的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那个给过阮小白水的小男孩,也跑过去,拿了一份,但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抱着食物,警惕地看了一眼阮小白。
阮小白没动。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孩身上。
她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撕扯着他的胃。
他知道自己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去捡那份食物,那是活下去的必需品。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了剩下的最后一个面包和最后一瓶水。
面包很硬,像石头。
水是冰凉的。
回到自己的角落,靠着墙坐下。
撕开面包的包装袋,一股廉价的香精味扑鼻而来。
把面包凑到嘴边,却怎么也咬不下去。
他看着不远处地上的那个女孩。
她好像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阮小白眯起眼睛,仔细地盯着。
是的,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阮小白死水一般的心湖。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又看了看怀里那半瓶水。
那是之前那个小男孩给他的。
在这片绝望的死地里,唯一的一点暖意。
他想起女孩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想起她抢走自己面包时的凶狠,想起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
按理说,他应该恨她。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像个破烂娃娃一样的身影,心里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