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芽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看她。
阿蝎看着她,很认真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像是在宣布一件事情的口吻说道:
“以后,叫妈。”
她觉得“阿蝎”这个称呼,始终隔着一层疏离。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
监护人?太正式。
阿姨?太普通。
姐姐?她都多大了。
麻烦。
还不如直接就定下来,干脆利落。
反正,她自己都开口认了。
小芽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阳光晃得她眼睛有点花。
她看着阿蝎的脸,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平时一样。
可她就是觉得,今天的阿蝎,和平时不一样。
她的小嘴微微张开,过了好几秒,才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欢喜,从她小小的胸膛里炸开。
比吃到最甜的糖果,比得到最好看的画笔,都要开心一百倍,一千倍。
阿蝎又补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
“省事。”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小芽的眼睛里,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水汽。
那水汽越积越多,最后变成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进头发里。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咬着嘴唇,拼命地点头。
一下,又一下。
“哭什么。”
她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叫一声听听。”
小芽吸了吸鼻子,那股压抑的呜咽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她张了张嘴,一个很轻,很轻,带着浓浓鼻音和颤抖的音节,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妈。”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像一颗子弹,正正地,打在了阿蝎心上最软的那个地方。
那股熟悉的,让她不知所措的热流,又一次涌了上来。
阿蝎“嗯”了一声,然后迅速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小芽。
“睡午觉了。”
她闷声闷气地说。
阳光暖融融的。
她闭上眼,嘴角往上扬了一下。
她徐宁蝎,也是有女儿的人了。
自这天起,小芽主动了许多。
这个称呼,她叫了好几天才慢慢叫顺口。
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脸红心跳,到后来,能很自然地喊她了。
“妈,你看这个云。”
“妈,我画画了。”
“妈,我们今天吃什么?”
阿蝎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嗯”一声,或者干脆不理。
小芽一点也不介意,依旧孜孜不倦。
这天,阿蝎提着盒饭回来,小芽拿着一张画跑了过来,举到她面前。
“妈,给你。”
阿蝎随手接过来,以为又是画的太阳或者小花。
她低头一看,动作停住了。
纸上画的,是她。
穿着常穿的那件黑色夹克,短短的头发,下巴的线条有点硬。
最传神的是那双眼睛,小芽没有把她画得很凶,只是用很重的黑色涂了眼珠,显得又黑又亮,正直直地看着画外。
甚至,在画中人脖子的地方,小芽还用红色的蜡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蝎子图案。
阿蝎拿着那张纸,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从没想过,自己在这么个小不点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街上那些人嘴里凶神恶煞的“蝎姐”,也不是派出所档案里那个叫“徐宁蝎”的麻烦分子。
就是一个......妈妈。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个小小的孩子,用一支画笔,清清楚楚地描摹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心里。
阿蝎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点堵。
她一个常年靠拳头说话的人,词汇量贫乏得可怜。
她抬起头,看向小芽。
小芽正仰着脸,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
“还行。”
她拿着那张画,走到冰箱前,把上面贴着的一张外卖单扯下来,然后找了块磁铁,把小芽的画,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冰箱门最中间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头,放下盒饭,对还愣在原地的小芽说:“洗手吃饭。”
小芽看着冰箱门上自己的画,又看看阿蝎,眼睛里那点光,像是要满溢出来。
她重重地“嗯”了一声,跑去洗手了。
阿蝎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画。
画上的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