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梦到……”
话不成句,破碎得像是梦里的场景。
周亚立刻就明白了。
她没有多问,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没事了,没事了……”
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做噩梦了?都是假的,你看,我们在家呢。”
她的声音很稳,阮小白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听到她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声一声,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又涌了出来,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浸湿了周亚肩膀处的衣服。
他不是想哭,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极度的恐惧褪去之后,只剩下了无法抑制的战栗和虚脱。
周亚感觉到肩膀处的湿意,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一些。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他靠着。
过了很久,阮小白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从周亚的怀里退出来一点,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已经不是两年前那双瘦弱,苍白的手了。
它大了一圈,手指也变得修长了些,骨节也更分明了些。
因为长期握笔,中指的关节处,还有一块更明显的硬块,那是长期握笔写字磨出来的。
掌心也有一些细小的茧,是之前卖饭团冰饮,食指的指腹上也留下了几道很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这些痕迹都在无声地告诉他: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已经不是那个被关在黑暗里,无力反抗的孩子了。
他现在每天去上学,和江皓一起吐槽体测的标准,在图书馆里发现以前的情书,给校园里的橘猫起名字,看别人轰轰烈烈的告白。
他有了一个家,家里有一盏永远为他亮着的灯,还有一个会因为他穿了裙子而牵紧他手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被关在密室里,只能无助等待救援的小孩。
他现在是大学生,有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
一切都过去了。
最重要的,他有小亚。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痛呢?
阮小白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些新生的,属于现在生活的痕迹。
理智上他明白,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是会在他不设防的时候,猛地跳出来抓住他。
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失,只是被他藏得更深了而已。
阮小白慢慢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没有再发出声音,肩膀却在无声地耸动。
温热的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滴落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眼睛因为用力闭着而阵阵酸涩,喉咙里像是哽着一块烧红的炭,吞咽一下都火辣辣地疼。
他看到了过去。
那个小小的自己,也是这样蜷缩着。
在那个刚刚被救出来,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的日子里。
他坐在床边,也是这样无声地哭。
然后,另一个“他”会出现,一个同样瘦小的身影,会走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那个“他”脸上带着一点无奈的笑,声音很轻。
“没事的。”
“都过去了。”
“你看,天亮了。”
那个小小的自己,如今又冲着现在这个泪流满面的他,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用口型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阮小白看着那个幻影,看着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然后化作了碎片,消失在空气里。
他再也忍不住,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里,肩膀开始无声地耸动。
眼泪又一次决堤。
阮小白再也忍不住,把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双臂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是为现在的自己哭,而是为那个曾经在黑暗里独自挣扎,却连哭泣都不敢出声,又无能的自己。
铺天盖地的委屈。
周亚静静地看着他,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连她这个见惯了生死和黑暗的人,都感到心惊的悲伤。
她没有问,重新伸出手,将他瘦削的身体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头顶。
“想哭就哭吧。”
她低声说。
“我陪着你。”
阮小白慢慢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向窗外。
东方的天际,不知何时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