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却是长期的,未知的折磨。
他又想,徐芽这个人,虽然奇怪是奇怪了点,但人不坏。
她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他吃,会在他最难过的时候默默陪着他。
她的喜欢,虽然直接得吓人,但那双眼睛里的认真,却又是他从没见过的。
一个这样的人,她的妈妈......应该也不会太离谱吧?
也许她妈妈也跟她一样。
奇怪,但是个好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
去就去吧。
就当是去一个奇怪同学的家里,做一次奇怪的客。
见一个奇怪的妈妈。
总比明天被她堵在教室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邀请”要好。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又闷又沉,仿佛把心里所有的挣扎和纠结都吐了出去。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徐芽。
女孩见他回头,眼睛亮了一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顾满阳的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最后,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就……就一会儿。”
说完,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徐芽的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她点了点头,说:“嗯。”
然后,她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好像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顾满阳看着她,心里一片悲凉。
下午的课,顾满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像一具木偶,机械地翻书,做笔记,但魂早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平静的视线,不灼热,也不逼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他不敢回头。
他满脑子都是放学后该怎么办。
装病?说肚子疼?还是趁乱从前门溜走?
他抱着一种悲壮的心情,熬着这节课。
而他身后的徐芽,心里却是一片宁静的欢喜。
她已经用公共电话联系了妈妈,妈妈答应她会早点过来。
她觉得,只要妈妈来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叮铃铃——”
最后的下课铃声响起,像是一道催命符。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尖叫着,推搡着,涌向门口。
“顾满阳,值日!”
值日生扯着嗓子喊。
顾满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他今天的逃跑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
小芽已经拿起了扫帚,开始扫地。
她扫得很认真,一排一排,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顾满阳磨磨蹭蹭地拿起抹布,走向讲台。
他的动作很慢,擦一下,停一下,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去她家,见她妈妈。
她的妈妈会是什么样的人?
能让徐芽在书包里塞那么多钱,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说不定是哪个大厂的厂长,或者是什么干部。
一想到要面对那样一个人物,顾满阳就觉得手心冒汗。
他会被怎么“看”?会被从头到脚地审视,评判他的长相,他的成绩,他的家庭......然后决定,他配不配得上她的女儿。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屈辱。
他擦完黑板,又去擦窗台。
小芽已经扫完了地,正在倒垃圾。
两个人全程没有一句话,但顾满阳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那不是一种监视,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他还在,没有跑掉。
“我妈妈应该快到了。”
小芽倒完垃圾回来,站在门口说。
顾满阳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拎着自己的书包,像拎着千斤重担,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教学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校门口走。
夏天的傍晚,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自行车,三轮车,还有零星几辆小轿车,把不宽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喧闹声扑面而来。
“我妈说她会开车来。”小芽在他身后轻声说。
顾满阳“嗯”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能随手在书包里塞那么多钱当零花,家里有辆车,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只是在想,等会儿见到了她的妈妈,他该说什么?
是该像个大人一样问好,还是该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缓缓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身擦得锃亮,在傍晚的余晖里,反射着一层流畅的光。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都因为这辆车的出现而小了一些。
不少学生和家长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顾满阳认得这个牌子,等了妈妈好多次,也见过厂长的座驾,也是这个牌子。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果然。
他看着小芽熟练地走到后座车门旁,等着车窗降下。
顾满阳紧张地攥紧了书包带子,准备迎接一场审判。
他想象过小芽的妈妈会是什么样子,贵妇人那样,穿着体面的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人的眼神带着挑剔。
车窗,无声地滑了下来。
顾满阳看见了。
他看见了人生中,从未想象过的一幕。
车窗里露出的,不是什么穿着套裙的贵妇。
那是一个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冷白色。
她的眉眼很锋利,看人时眼皮微微耷拉着,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狠劲。
最骇人的是她的脖子。
在她修长的脖颈侧面,纹着一只黑色的蝎子。
那蝎子张牙舞爪,尾巴高高翘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毒刺扎进人的皮肉里。
整个人的气质,和“妈妈”这个词汇,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非要找个词形容,那只能是——凶悍。
周围有几个眼尖的男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拉着自己的家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妈妈!”
徐芽清脆的,带着喜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顾满阳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看起来乖巧的徐芽,对着车里那个女人,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而那个被叫做“妈妈”的女人,脸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凶悍气息,在看到小芽的瞬间,奇迹般地融化了。
她的眼神变得柔和。
“上车。”
她的声音很低,有点哑,但并不难听。
“好!”
小芽应了一声,拉开车门回过头,朝僵在原地的顾满阳招了招手。
“顾满阳,快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