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从光亮的电梯壁上,看到三个人的倒影。
徐宁蝎站在最前面,背影笔挺,短发利落。徐芽站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而他自己,缩在角落里,像个误入狼窝的小动物,浑身上下都写着“紧张”和“害怕”。
他甚至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电梯地板上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鞋。
“叮。”
七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一条铺着浅色地砖的走廊,干净得一尘不染。
徐宁蝎走到一扇门前,输入密码。
“咔哒。”
门开了。
顾满阳的心也跟着这声轻响,沉到了谷底。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迎接一个金碧辉煌,或者挂满刀枪棍棒的屋子。
然而,门后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屋里很亮。
傍晚的阳光透过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给整个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地板是原木色的,擦得一尘不染。一套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一张小小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果盘。对面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
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骇人的摆设,甚至连一点多余的杂物都没有。
整个家,干净得像个样板房。
整洁,明亮,带着一种过分标准的,没有人气儿的冷清。
“进来啊。”徐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顾满阳这才发现,自己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外。
徐宁蝎已经换好了拖鞋,自顾自地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水喝。
她走路的姿势,带着一股习以为常的懒散,和这个干净整洁的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顾满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迈进了门。
徐芽从鞋柜里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是蓝色的,还带着包装。
他换上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徐芽没有招呼他去沙发坐,也没有给他倒水,而是拉着他的手腕,把他领到客厅的一面墙前。
那面墙上什么都没有,只在正中间的位置,挂着一个红木相框。
“你看。”徐芽抬起手,指着那个相框。
顾满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相框里裱着的,不是什么全家福,也不是什么艺术画,而是一张奖状。
红底金字,很正式的那种。
最上面是四个烫金大字——见义勇为。
顾满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凑近了些,仔细去看奖状上的小字。
上面写着,为表彰徐宁蝎同志,在xx年x月x日,于xx,不顾个人安危,救出了受难儿童,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特发此证。
落款是市公安局,盖着鲜红的公章。
奖状的左下角,还贴着一张一寸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眉眼锋利,嘴角紧紧抿着,正是徐宁蝎。
顾满阳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甚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看去。
没错,照片是她,名字也是她。
那个脖子上纹着毒蝎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女人,居然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市民?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脑子。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了上来。
紧接着,是潮水般的放松。
那根从校门口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看到这张奖状的瞬间,彻底松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僵硬的后背都软了。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羞愧。
他的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紧张的时候还要烫。
他居然因为人家长得凶,有个纹身,就脑补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把自己吓得半死,结果人家是个英雄。
顾满阳啊顾满阳,你怎么能这么以貌取人!
徐宁蝎靠在厨房门框上,手里拿着一瓶冰水,拧开盖子灌了一口。
她看着还愣在墙边的顾满阳,眼神里那点审视淡去了,多了几分看傻小子的无奈。
“渴了自己拿。”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说完就自顾自地走向了阳台。
傍晚的风吹进来,卷着夏末的一点燥热。
她点了一根烟,靠在栏杆上,没有再往客厅里看。
那个背影,懒散,孤单,和那张红彤彤的奖状,形成了一种让顾满阳完全无法理解的画面。
“别站着了,坐啊。”
徐芽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她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拽到了那套布艺沙发前。
顾满阳顺着她的力道坐下,沙发很软,陷下去一块,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可他还是坐得笔直,书包依旧死死地抱在胸前。
徐芽没管他,自己小跑着去了厨房。
顾满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他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踮起脚,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的冷气冒出来,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白雾里。
很快,她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香蕉。
香蕉的表皮上已经起了一些黑色的斑点。
徐芽把香蕉拿到顾满阳面前,献宝似的。
“这是你妈妈昨天给我的,我没吃。”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我们一人一半。”
说完,她又转身跑回了厨房。
顾满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哐当”一声,好像是抽屉被拉开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然后,他就看见徐芽拿着菜刀。
那是一把很亮的菜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她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顾满阳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甚至想,她是不是要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如果不喜欢,这把刀可能就要派上别的用场了。
然而,徐芽只是走到茶几边,把那根熟得有点过头的香蕉,小心翼翼地放在玻璃桌面上。
她一只手按住香蕉,另一只手举起菜刀,屏住呼吸,对准香蕉的正中间,用力切了下去。
“咔。”
一声轻响,香蕉被干净利落地分成了两段。
切口平整,果肉雪白。
她把带着香蕉蒂的那一半推到顾满阳面前,自己拿了另一半,然后把菜刀又放回了茶几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
阳台上,徐宁蝎靠着栏杆,看似在看楼下的风景,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没离开客厅。
她看着自家小芽拿着菜刀出来的时候,眉毛都没动一下。
在她家,刀是工具,没什么不能碰的。
当她看到小芽把香蕉工工整整地切成两半,还把稍大一点,带着蒂头的那半推给那个傻小子时,她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一下。
不错。
这丫头,没白养。
知道心疼人了。
知道把好的分给自己看上的人。
她对这个叫顾满阳的小子,是彻底满意了。
胆小,干净,看着就省心,以后肯定不会在外面给她惹是生非,能安安分分地守着小芽过日子。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