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焕之的商铺就深受其害。一日,伙计收来一批货款,其中混入了大量鹅眼钱。他带着钱去找那货主理论,对方却耍赖道:“市面通行便是钱!你不要,自有别人要!”争执间,引来市令(市场管理员)调停。市令也面露难色:“上峰未有明令禁绝此类钱,只言交易两便……沈掌柜,且忍耐吧。”
忍耐?沈焕之看着手中这些几乎毫无价值的金属片,感到一阵无力。商业的血液正在被毒化。勤奋经营所得,可能一夜之间就因为收进一堆破铜烂铁而化为乌有。诚信者吃亏,作伪者得利,长此以往,谁还愿意踏实经商?
第三回:朝堂之争
与此同时,南朝的宫廷之内,关于钱法的争论也从未停止。
有大臣上奏,痛陈恶钱之弊:“……钱币不立,农桑俱废,奸巧大兴,多羼薄劣之铜,以欺市井。长此以往,国库虚空,民力凋敝,虽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不过虚浮之象耳!”他主张严厉打击私铸,回收恶钱,重铸足值的五铢钱。
然而,另一派则持不同意见:“陛下,江南富庶,在于货通有无。若骤然收紧钱法,回收恶钱,恐致市面钱币锐减,交易停滞,反伤国本。且恶钱流通已久,民间持有者众,强力取缔,必生民怨。”
更有深谙地方情弊的官员私下议论:“那些豪门世族,谁家没有几个隐密的铸炉?禁绝恶钱,断人财路,谈何容易……”
皇帝端坐龙椅,听着两派争执,难以决断。他既希望维持商业繁荣带来的税收和盛世景象,又担忧货币体系崩溃带来的统治危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即便看到了弊病,在这皇权并非绝对强势、门阀势力盘根错节的南朝,推行一项触及多方利益的货币改革,何其艰难。
终章:自我的叹息
夜色中的秦淮河,画舫笙歌,依旧是一派醉生梦死的繁华。
沈焕之独立船头,手中一枚官铸五铢钱与一枚鹅眼钱形成鲜明对比。他将那枚鹅眼钱轻轻抛入河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都说我南朝富庶,胜在商业。可这商业的根基何在?”他喃喃自语,“若无统一、安定的天下,无公正、严明的制度,无轻重适宜、质量恒常的钱币,这富庶,不过是沙上之塔,风中烛火。”
他想起了北方。北魏的屯田,看似质朴,却能将人力、土地、水利系统地组织起来,创造出实实在在的财富,支撑起强大的国力。而南朝,空有商业之利,却困于货币之弊,贫富愈发悬殊,社会在虚浮的繁荣下暗流涌动。
“世人重北轻南,谓我朝在政治、制度、人格上有所欠缺,或许……并非全然偏见。”沈焕之长叹一声。这叹息,不仅是为他个人的生意,也是为了这个经济上富庶,却因根本性问题而难以长治久安的朝代。
这“钱币轻薄质差之弊”,折射出的,是一个时代分裂的痛楚,制度失效的无奈,以及人性在利益驱动下的扭曲。它如同一个顽疾,困扰着南朝的肌体,最终与政治腐败、社会不公一起,为这个虽经济活跃却终究“不算是一个好的时代”的王朝,写下了沉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