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隆重。朱雀大街两侧的榆柳新绿初绽,晨雾尚未散尽时,东西两市的幌子已迎着微风摇晃。户部侍郎苏颋踏着朝露走进官署,案头堆叠的各地账册还带着油墨香——那是刚从各州递解上来的,正待勾核汇总。
侍郎,这是陇右道的人丁册。书吏将一叠黄麻纸账册捧上,指尖沾着的朱砂在纸页边缘留下细碎红点。
苏颋翻开最上面一本,泾州安定乡的账目跃入眼帘:户三百十七,口一千五百四十六,其中丁男四百三十一,中男二百一十四...墨迹淋漓处,仿佛能看见乡吏握笔时微微颤抖的手腕。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苏颋抬头,见几个衣饰簇新的波斯商人正牵着骆驼走过,驼铃叮咚与市坊的叫卖声交织成网。
他想起去年巡视关内道时,在同州农庄遇见的老农王二牛。
那老汉攥着官府授田的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小人十八岁得田一顷,如今四十有五,家里六口人,纳租二石,调绢二丈,服过两次庸役——这日子,做梦都能笑醒!
侍郎请看。度支郎中崔沔轻叩案几,将算筹在青石板上摆出纵横交错的算式,去年全国授田数较前年增了三千顷,但畿辅地区的退田数也多了些。
他指向账册某处朱批:这是华州报来的,有丁男六十三人年满六十,交还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
苏颋指尖划过永业田三字,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恩师刘知几讲的故事。
武则天长安年间,洛阳有个叫李三的佃农,因无田缴纳口赋,竟要卖掉八岁的女儿。
那时租庸调制尚未在河南道完全推行,多少流民如蓬草般在荒野迁徙。
而今他案头的账册里,每一笔的记录,都像是在给历史缝补裂痕。
崔郎中,你说这租庸调,当真如前朝杜佑公所言,是三代以来最好的制度?苏颋忽然问道。案头的青铜漏刻正滴答作响,水珠坠入盂中的声音,竟与二十年前太学讲堂的晨钟隐隐重合。
崔沔放下算筹,从书架取下泛黄的《通典》:杜公说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这三事分立,恰似鼎之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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