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召集鸿胪寺译语人。贾耽将算筹在地图上摆出字,要把各州贡使带来的职方图,都按一寸折百里的比例重新校测。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重复着三十年前那个雪夜,河西老兵在他耳边说的胡语:路是人走出来的,就像商队在沙漠里踩出月牙泉。
当第一批校测后的《陇右山南图》送抵兴庆宫时,德宗正对着案上的《通典》发愁。贾耽展开卷轴的刹那,皇帝的手指抚过图中金线标出的丝绸之路:往年吐蕃陷我河湟,竟不知凉州到于阗尚有此秘道。
他忽然注意到图边密密麻麻的小字注——于阗玉,每斤易绢四匹;龟兹锦,每匹值银十二两,墨迹间还沾着几粒未抖落的砂金。
此乃用市舶司之法推算。贾耽躬身解释,臣遣人遍历西市波斯邸胡商肆,将七十余种蕃货的交易价格,按陆运加三、海运加五的比例折算。德宗捻须的手指停在大食火油的注记上,那里用朱笔写着每缶值绢二匹,然军中用以攻城,价可倍增。
重阳节的茱萸香飘进芸香阁时,贾耽正在修订《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的边贸篇。书吏捧着新到的蕃货册匆匆而入:岭南报,波斯商人用琥珀换走了三千匹蜀锦。贾耽在地图上大食海位置点下墨点,忽然想起赛义德说的那句玩笑:汉人的丝绸在巴士拉哈里发的头巾还要珍贵。残阳将他的身影投在三丈长的《海内华夷图》上,宛如横跨欧亚的商队驼铃。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案头的铜漏正好滴过子时。贾耽望着图中交织如网的水陆商道,忽然读懂了裴矩当年撰写《西域图记》时的心境——那些用算筹丈量的距离,用朱砂标注的价格,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协和万邦?窗外的晨雾中,西市的第一声胡笳刚刚响起。
贾耽将校订好的书稿轻轻合上,封面上海内华夷四个篆字,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宛如丝路商队在沙漠中留下的串串驼铃,穿越千年时空,仍在历史的长河中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