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将满,沈砚的“道法协作契约试点项目”方案已初步成型,正准备呈交苏清瑶,一道紧急传讯却打破了所有计划。
传讯来自云尘长老,只有寥寥数语:“速来主殿议事厅。北荒之事扩大,长老团半数主张从严处置阿蛊。形势危急,慎言。”
沈砚心中一沉,收起刚刚整理好的玉简,御剑直奔主峰。
凌霄宗主殿巍峨耸立,飞檐上雕刻的九条玉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但今日殿前气氛凝重,值守弟子比平日多了一倍,且多是戒律堂门下,个个面色肃然,手握剑柄。
沈砚亮出身份,一名执事弟子检查后放行,低声道:“沈师兄,里面……火药味很浓。”
议事厅内,十六张紫檀木椅呈扇形排列,此刻坐了十二位长老。主位空悬——掌门尚在闭生死关,宗门事务由长老团共同决断。
沈砚一眼扫去,心头更沉。
左首第一位是戒律堂首座徐长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目光如电。他身后站着铃央,一身劲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北荒赶回,眼中血丝未退,但神色异常坚定。
右首第一位是传功堂首座李长老,圆脸微胖,总带三分笑意,此刻却眉头紧锁。苏清瑶立于他身侧,见沈砚进来,微微摇头,示意情况不妙。
云尘长老坐在李长老下首,向沈砚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厅中央,阿蛊独自站立。她依旧穿着那身苗疆短裙,腰间的外门弟子玉牌在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单薄。她低着头,双手紧握,指节发白。
“沈砚见过诸位长老。”沈砚上前行礼。
徐长老没有寒暄,直接开口:“沈砚,你来得正好。北荒调查已有初步结论,你可愿先听听?”
“弟子愿闻其详。”
徐长老示意铃央。铃央踏前一步,声音冷硬如铁:“七日前的甲级除魔任务,目标是一处名为‘黑风谷’的魔物巢穴。任务简报显示,谷内盘踞的是寻常‘食尸魔’,但当我抵达时,发现魔物已产生异变——它们体内寄生着某种类似蛊虫的生物。”
她取出一枚留影玉简,激活后,半空中浮现出清晰影像:几只面目狰狞的魔物尸体被剖开,胸腔、腹腔内密布着丝线状的黑色虫体,那些虫体仍在微微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魔气。
“我从未见过这种蛊虫。”铃央继续道,“但根据其寄生方式、对魔物的控制程度判断,这绝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培育的‘控魔蛊’。更关键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射向阿蛊:“在我清理巢穴时,发现了一处隐藏的祭坛。祭坛上刻有南疆古巫文,经传功堂鉴定,其中部分符文与阿蛊所持‘仙蛊道’典籍中的记载,有七分相似。”
全场哗然。
几位原本中立的长老脸色都变了。魔物本就为修真界大敌,若再与蛊术结合,其危害将成倍增长。而祭坛上的符文相似性,更是直接将嫌疑引向了阿蛊。
“我检查过那些蛊虫尸体。”传功堂李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沉重,“虽与正统蛊术差异很大,但核心的‘寄生操控’原理一脉相承。而祭坛符文……确系南疆古巫文,部分词组与阿蛊提交的《仙蛊道基础》中‘驭灵篇’的注释高度重合。”
阿蛊猛然抬头,琉璃色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与委屈:“我没有!我从未培育过什么控魔蛊!那些符文……符文是公开的典籍记载,任何人都能查到!”
“但只有你在凌霄宗修习蛊术。”戒律堂一位中年长老冷冷道,“也只有你,能培育出可以控制魔物的蛊虫。”
“够了。”徐长老抬手制止了争执,看向沈砚,“沈砚,你是阿蛊的引荐人与契约者,此事你有何看法?”
所有目光聚焦而来。
沈砚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压力:怀疑、审视、甚至有几道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弟子有三问。”沈砚缓缓开口,“第一,那些控魔蛊可否追踪来源?是近期培育的,还是早已存在?第二,祭坛符文虽与仙蛊道典籍相似,但具体是哪些词组重合?可有完整译文?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若真是阿蛊所为,她动机何在?”
他看向铃央:“铃央师姐,你与魔物交战时,可曾感知到施术者的气息?魔物体内的蛊虫,是否曾试图攻击你或传递信息?”
铃央一怔,皱眉思索片刻,摇头:“没有。那些蛊虫似乎只是单纯地寄生控制,并无更高阶的指令。祭坛也早已废弃,至少数月无人使用。”
“也就是说,没有直接证据指向阿蛊。”沈砚抓住这一点,“相似不等于相同,南疆巫文流传数千年,流派众多。而动机更是无法解释——阿蛊初入宗门,根基未稳,为何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去北荒培育控魔蛊?她能得到什么?”
“或许是受外人所托。”另一位长老沉声道,“蛊师本就稀少,能培育控魔蛊者更少。或许有人看中她的能力,暗中联系。”
“那么联络痕迹呢?传讯符记录?出入山门记录?阿蛊这三日一直在准备迁居蛊灵谷,从未离开过宗门监控范围。”沈砚据理力争。
议事厅陷入短暂沉默。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云尘长老说话了:“诸位,此事确有蹊跷。但无论如何,控魔蛊现世,且与蛊术有关,这是事实。宗门必须有所反应,以防万一。”
“云尘长老的意思是?”徐长老问。
“我提议,暂停仙蛊道所有研习活动,阿蛊暂禁于思过崖,待查明真相后再议。”云尘的声音很平静,但话里的分量极重。
阿蛊脸色瞬间苍白。
沈砚心念电转——不能让他们把阿蛊关进思过崖!那里是宗门关押重犯之地,一旦进去,就算日后查明无罪,污名也再难洗清。更关键的是,北荒之事明显是个阴谋,有人要借机除掉仙蛊道!
“弟子反对!”沈砚踏前一步,声音提高。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
“沈砚,注意你的身份。”徐长老淡淡道。
“弟子明白。”沈砚躬身,“但正因弟子身份特殊——既是阿蛊的引荐人,又是宗门真传弟子——弟子才更有责任提出一个两全之策。”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诸位长老的担忧,弟子完全理解。控魔蛊出现,无论是否与阿蛊有关,仙蛊道都已成为嫌疑对象。在这种情况下,要求绝对的信任,确实强人所难。”
这番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连苏清瑶都微微侧目。
“但是,”沈砚话锋一转,“将阿蛊禁于思过崖,是最糟糕的选择。理由有三:第一,这等于默认她有罪,将彻底寒了所有有心为宗门贡献特殊才能的弟子的心;第二,若真是外人陷害,此举正中对方下怀,等于自断一臂;第三,也是最实际的——若未来真出现需要蛊术应对的危机,谁来顶上?”
他停顿片刻,让每个字都沉入众人心中,然后缓缓说出核心观点:
“所以弟子认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信任阿蛊’,而在于‘如何在不完全信任的情况下,依然能安全地使用她的能力’。”
徐长老眯起眼睛:“说下去。”
沈砚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那是他这三日呕心沥血完成的方案:“信任是稀缺品,不要依赖它。我们应该依赖的是制度、是契约、是彼此制衡的利益捆绑。”
他激活玉简,半空中浮现出复杂的契约框架图:
“弟子提议,以最高级别的‘天道誓约’为基础,构建一套针对阿蛊和仙蛊道的‘约束与协作契约体系’。该体系包括:
一、绝对禁令契约:阿蛊以神魂立誓,永不培育、使用任何以控制、侵蚀、伤害他人神魂或肉身为目的的蛊术,包括但不限于控魔蛊、噬魂蛊等。违誓则神魂俱灭。
二、全透明研习契约:阿蛊所有蛊虫培育、实验,必须在蛊灵谷监守阵法全程记录下进行。所有新蛊虫需经戒律堂、传功堂、至少三位长老联合鉴定,确认无害后方可继续培育。
三、责任连带契约:弟子沈砚,作为引荐人与契约者,自愿承担连带责任。若阿蛊违约,弟子愿受同等惩罚;若阿蛊作出贡献,弟子仅享三成荣誉。
四、利益捆绑契约:仙蛊道的所有研究成果,优先用于宗门公共事务——如辅助剑修养护飞剑、辅助丹修试药、辅助阵修探查地脉等。每项应用均签订具体服务契约,权责清晰,收益共享。
五、危机应对契约:若宗门遭遇特殊灾劫,正统道法难以应对时,仙蛊道有义务提供一切可能帮助,宗门则有义务提供全力支持与保护。
六、退出机制契约:若三年内,仙蛊道未能证明其价值,或阿蛊本人希望离开,宗门应允许其安全离去,不得阻拦;反之,若仙蛊道作出重大贡献,宗门应给予相应地位与资源。”
沈砚一口气说完,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这份方案太详细了,详细到几乎堵死了所有可能的漏洞。它不是要求盲目的信任,而是构建了一个严密的制度牢笼——阿蛊在其中没有作恶的空间,却有充分证明自己的机会。
更妙的是,它将仙蛊道的命运与宗门利益深度捆绑:如果仙蛊道有价值,宗门会因为它带来的好处而保护它;如果仙蛊道是祸害,严密的契约也能确保危害被限制在最小范围。
苏清瑶眼中闪过异彩。她没想到,沈砚不仅想到了用契约约束,还想到了用契约激励,甚至想到了退出机制——这给了双方最大的灵活性与安全感。
云尘长老捋着胡须,沉吟道:“天道誓约……确实是最严苛的约束。但你可知道,一旦立下,就再无反悔余地?”
“弟子知道。”沈砚看向阿蛊,“但阿蛊师妹曾说过,她修习仙蛊道,不是为了控制他人,而是为了理解生命、守护生命。既如此,立下不害人的誓言,又有何难?”
阿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与沈砚并肩,声音清亮而坚定:“弟子阿蛊,愿立天道誓约。仙蛊道以共生为本,以守护为志。若有违此心,甘受天谴。”
她的琉璃色眸子中,没有畏惧,只有坦然。
徐长老与李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他长老也低声交谈起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铃央突然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所有人看向她。
“就算阿蛊立誓不用邪恶蛊术,但若有人——比如那个北荒的幕后黑手——用类似蛊术危害宗门,我们如何应对?难道就因为有嫌疑,就自缚手脚,连研究对抗之法都不行?”
这个问题很尖锐,但也切中要害。
沈砚却笑了:“这正是契约体系的精妙之处。禁令契约禁止的是‘以控制、侵蚀、伤害他人为目的’,但如果是‘以研究、克制、净化邪恶蛊术为目的’,不仅不禁止,反而应该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