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途与异兆
自阴阳涧重返人间的路途,远比进入时顺利。沈砚新成的阴阳元婴与这片天地规则的联系更为紧密,对空间波动、能量脉络的感知敏锐了何止十倍。他不再需要费力推演或强行契约,只是心念微动,便能“看到”能量流动中的“安全路径”与“薄弱节点”,引领三人穿行于荒僻险地,避开了数处天然险障与潜伏的凶兽领地,速度极快。
阿蛊与铃央默默跟随,心境却各不相同。
阿蛊指尖不时有微小的、金黑两色的光点萦绕,那是初步驯化的阴阳金蚕本源外显。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也带上了新的维度,能清晰分辨草木岩石中蕴含的微弱阴阳属性,甚至能感应到地脉深处极细微的能量潮汐。这份新得的力量让她既欣喜又忐忑,目光更多时候停留在前方沈砚沉稳的背影上,仿佛那是她适应新境界的锚点。
铃央则沉浸在一种更为宏大的静思中。阴阳涧之行,尤其是目睹沈砚那近乎重构自身的悟道过程,对她的冲击不亚于一次道心重塑。她过往所坚持的“正道”,如今看来更像是宏大乐章中的一个固定音节,虽不可或缺,却远非全部。天地有阴阳,世事有正反,规则本身并无绝对善恶,唯有效用与平衡。她开始尝试以更超脱、也更投入的视角看待自身与宗门,心中某些因沈砚而起的困惑与警惕,渐渐转化为一种深沉的观察兴趣与隐约的同行之感。
七日后,天衍宗连绵的仙山轮廓已遥遥在望。但与离开时相比,整个宗门笼罩的氛围,明显多了几分肃杀与急促。
护山大阵的光晕流转频率加快,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淡金色。山门处进出的弟子神色匆匆,往日较为宽松的查验变得严格,甚至能看到数队身披特制灵甲、气息精悍的执法堂弟子在各处要道巡逻。天空不时有急促的流光掠过,那是传讯飞剑或驾驭遁光的长老执事。
“护宗大阵‘周天星衍仪’部分功能已激活,巡逻等级提升至乙等,有大事发生。”铃央秀眉微蹙,迅速判断出宗门状态。她身为曾经的监查弟子,对这些细节异常敏感。
沈砚目光扫过天空与大阵光晕,阴阳元婴的双眼深处,那些星辰轨迹般的光点微微闪烁。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表象的能量流动,更能捕捉到其中传递的、一种紧绷的“势”与淡淡的“劫气”。这并非针对个人的危机,而是某种范围更广、影响更深远的动荡前兆。
“先回禀云尘长老。”沈砚收敛气息,三人化作寻常遁光,向山门飞去。
查验身份时,守门弟子明显愣了一下,多看了沈砚几眼,才迅速放行,眼神中除了往日的复杂,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抑或是忧虑?
回到沈砚的独立小院,未及休整,一道传讯符便穿透禁制,落在沈砚手中。是云尘长老的紧急召见。
二、长老殿内的警报
问道殿偏殿,气氛凝重。
除了云尘长老,殿内还有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其中一位身着暗金法袍、面容冷峻的老者,正是执掌宗门防务与对外征伐的“战殿”首座,烈阳长老。另一位鹤发童颜、手持玉如意、周身环绕着淡淡药香的老妪,则是丹霞峰的玉磬长老。铃央的师尊,那位负责宗门戒律的冷肃老者也在列。
沈砚三人入殿行礼。
云尘长老微微颔首,目光在沈砚身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了然,似乎看出了他气息的迥异变化,但并未多言,直接切入正题。
“你们回来得正好。”云尘长老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沉重,“三日前,镇守北境‘苍茫山’防线的前哨传回最高等级警讯——发现域外邪魔活动的确凿踪迹,且有小股渗透迹象。”
“域外邪魔?!”阿蛊低呼一声,她在南疆也曾听闻过关于这些恐怖存在的零星传说,据说它们来自世界之外,形态诡异,力量属性与本土生灵格格不入,所过之处往往带来污染与毁灭。
铃央脸色一白,显然深知此事严重性。
沈砚心中却是一动。域外邪魔……在阴阳涧吸收的破碎道念中,似乎有极其模糊的碎片闪过类似的字眼,带着憎恶、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烈阳长老冷哼一声,声如金铁交鸣:“哼!不是普通魔物,是真正的‘域外’之物!它们的气息能污染灵气,扭曲地脉,侵蚀生灵神智,甚至改变局部天地规则!苍茫山防线已有三处哨所失去联系,残留痕迹显示,非妖魔、非鬼物,是一种……粘稠、冰冷、充满吞噬与同化欲望的邪恶力量。”
玉磬长老接口,声音温和却凝重:“更棘手的是,根据前线几位擅长天机推演和医道的前辈初步判断,此次邪魔渗透,并非偶然。其背后,似乎有某种‘通道’或‘坐标’被异常激活的迹象。而且,它们的行动模式,并非单纯的杀戮破坏,更像是在……测绘和播撒某种‘种子’。”
测绘?播撒种子?
沈砚捕捉到这两个词,脑海中瞬间联想到阴阳涧领悟的“规则之网”。域外邪魔,是否也是在以它们的方式,感知、测量甚至试图篡改或覆盖这方天地的“规则之网”?所谓的“种子”,会不会是另一种规则体系的“入侵节点”或“污染源”?
云尘长老看向沈砚:“沈砚,你此前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对非常规威胁亦有独到见解。你如何看此事?”
殿内几位长老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烈阳长老的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不以为然,显然对沈砚这个“问题弟子”是否真有见地持怀疑态度。
沈砚略一沉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敢问长老,此次警报中,可提及邪魔活动区域,有无特殊天象、地脉异常,或者……生灵出现违反常理的‘规则性错乱’?”
烈阳长老眉头一皱:“前线急报,哪有这些细枝末节!无非是厮杀、失踪、污染迹象!”
倒是玉磬长老若有所思:“确有一事。一处被邪魔短暂侵扰过的山谷,谷中草木并未枯萎,反而异常疯长,但形态扭曲,叶片上长出类似眼睛的诡异花纹,且攻击性极强,会主动缠绕吞噬路过的小型动物。这……确非寻常魔气侵蚀所能致。”
规则性错乱!沈砚心中更笃定了几分。这不仅仅是能量污染,已经触及到生命形态的底层规则被外力干扰、扭曲。
他整理思绪,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弟子愚见,此次域外邪魔之患,恐非寻常边界冲突或资源争夺。”
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诸位长老:“若将我们这方天地视为一张精密运转的‘规则之网’,万物生灵皆是网上或依附其上的节点与连线。那么,域外邪魔,或许便是来自另一张‘规则之网’,或者拥有迥异规则属性的存在。”
“它们的入侵,本质可能并非为了掠夺具体的物质或能量——虽然也会顺带进行。更深层的目的,或许是试探、测量我们这方天地‘规则之网’的强度、结构与漏洞,并尝试以它们自身的规则特性进行‘覆盖’、‘嫁接’或‘污染’。玉磬长老所言‘测绘’与‘播撒种子’,与此猜想颇为吻合。那异常疯长、形态扭曲的草木,便是规则被局部干扰、嫁接后的产物。”
殿内一时寂静。沈砚的比喻角度极为新奇,却又隐隐切中要害,令人细思极恐。
烈阳长老沉声道:“依你之见,它们是想……替换掉我们的‘天’?”
“未必是完全替换,或许是混合、扭曲、使之有利于它们生存与扩张。”沈砚道,“就像将两种不同的染料混入清水中,最终清水不再清澈,规则也不再纯粹。届时,依赖纯粹灵气与原有规则修行的我们,将如同离水之鱼,实力大损,甚至根基崩溃。而它们,则能在被污染的‘新环境’中如鱼得水。”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背脊发凉。这已不是简单的生存战争,而是关乎天地根本、道统存续的规则之战!
云尘长老深深看了沈砚一眼:“若你所言接近真相,应对之道何在?”
沈砚深吸一口气,阴阳元婴在识海中微微放光,那些关于“棋手”、“发牌人”的领悟在心头翻滚。边境告急,天地为局,劫气已显……这不正是验证他新得之道,并尝试参与更高层次博弈的契机吗?
他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常规御敌于国门之外、剿灭渗透之敌,自不可少。但若敌方意在‘规则’,则我方亦需在‘规则’层面予以回应和反击。”
“弟子窃以为,需分三层应对:其一,烈阳长老所言,加强防线,清剿渗透,此为‘治标’,保一时平安,阻其蔓延之势。其二,组织精通阵法、符文、天机、医道乃至……对非常规力量有研究之人,”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深入受影响区域,解析邪魔规则污染的机理,寻找其‘规则节点’或‘种子’的核心,尝试净化、驱散,乃至逆向研究,此为‘治本’之探。其三,也是长远之计——需有人开始思考,若两套规则体系必然碰撞,我方如何在这场‘规则博弈’中,不仅防守,更能利用对自身规则更深刻的理解,建立优势,甚至……引导碰撞的走向?”
“你是说,我们也要学着去……影响甚至利用它们的规则?”铃央的师尊,那位冷肃老者首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是学习,也是博弈。”沈砚点头,“天地如棋盘,规则如棋规。邪魔是闯入的不速之客,持其自家棋规而来。我们若只知固守旧规,被动挨打,终会步步失先。唯有洞悉双方‘棋规’之异同,方能在碰撞交错间,找到落子之处,甚至……在局部,尝试订立新的、有利于我方的‘临时规则’。”
这番言论,已隐隐触及了战略层面的思考,甚至带有一丝“以天地为棋”的狂傲。烈阳长老脸色变幻,似在咀嚼其中意味。玉磬长老则露出思索与认可之色。
云尘长老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的想法,颇具风险,亦需特殊才具。宗门已决定,即刻起组建数支‘净魔巡察使’小队,前往北境苍茫山。一队以战殿精锐为主,负责正面清剿与防线巩固。另一队,则以探查、研究、净化为主,需精通各类辅助技艺,或有特殊手段能应对规则异变者。”
他目光落在沈砚身上:“你,可愿往?”
沈砚几乎没有犹豫,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有力:“弟子愿往!并请缨加入探查研究之队。”
他抬起头,眼中仿佛有阴阳流转,又似有星河幻灭,一字一句道:“若这方天地注定要因域外来客而沦为赌桌,各方势力皆为赌徒,争夺那渺茫生机与未来权柄……那么弟子,选择尽力成为那个——能看清牌面、理解规则,并最终尝试去发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