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脉洞穴的馈赠，比沈砚预想的更为深远。
离开那处隐秘山谷三日之后，沈砚与阿蛊已深入南疆腹地三百余里。地势愈发险峻，古木参天，藤蔓如蟒，瘴气在日光下蒸腾出七彩的毒晕。两人皆运转灵力护体，阿蛊更是放出数只新培育的“清心萤”环绕身侧，淡绿色的微光驱散着周遭的负面气息。
是夜，两人在一处断崖下的浅洞中暂歇。崖壁上爬满散发幽蓝光芒的苔藓，将洞穴映照得如同沉入深海。洞外，南疆特有的夜行生物发出此起彼伏的鸣叫，交织成一片充满野性生机的背景音。
沈砚盘膝而坐，并未立即入定。他的心神沉入丹田，那里，除了缓缓旋转的元婴外，还有一物——彼岸舟。
这艘得自天衍宗秘藏，后又经苏晚晴以特殊法门炼入他体内的奇异法宝，平日沉寂如凡物，唯有在跨越空间、穿梭阴阳界限时才会显化威能。但此刻，沈砚却隐隐感觉到，彼岸舟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一种细微的、如同种子破土的悸动，自法宝核心传来。
沈砚凝神内视。在他的识海中，彼岸舟的虚影静静悬浮——那是一艘样式古朴的小舟，船身流淌着似木非木、似玉非玉的温润光泽，舟首微微上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星辰图案。舟身两侧，各有九道浅浅的凹槽，此刻空空如也。
但引起沈砚注意的，是舟腹处。
那里，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有一抹极淡的七彩光华在流转——正是灵脉洞穴中，那株三百年灵昙所赠花瓣的气息！
当时沈砚将两片花瓣收入怀中，并未多想，只道是疗伤宁神的灵物。此刻内视才发现，其中一片花瓣不知何时已化作纯粹的光点，悄然融入了彼岸舟的船体。而正是这一缕源自地脉灵眼、经灵昙三百年孕育的纯净“仙灵之力”，触发了彼岸舟某种沉睡的机制。
“仙灵之力……”沈砚心中震动。所谓仙灵，并非指仙人灵力，而是天地间最纯净、最本源的那一类灵气的统称。寻常修士吐纳的天地灵气，或多或少都含有杂质、属性偏向，或受地域、环境、人心影响。而唯有在某些特殊地脉节点、先天灵物核心、或是极高境界者淬炼至极致的灵力中，才可能蕴含一丝真正纯净无瑕的“仙灵”特质。
彼岸舟的炼制，据苏晚晴曾说，融合了上古炼器法与某种失传的空间秘术，其核心需要多种罕见力量温养。仙灵之力，正是其中之一。
“难道，灵昙花瓣中蕴含的地脉精华，恰好符合彼岸舟进化的某种条件？”沈砚思忖着，神识小心地探向那抹七彩光华。
就在他的神识与光华接触的刹那——
轰！
并非实际的声音，而是某种宏大的“信息”直接冲入识海！
沈砚眼前景象骤然变幻。不再是狭窄洞穴，而是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虚空。前方，一艘巨大到难以想象的舟船虚影横亘星海——那才是彼岸舟的“真形”！舟体不再是温润光泽，而是由无数流动的符文、交错的规则丝线、明灭的星辰光点构成，船身上，十八个孔洞（对应沈砚体内彼岸舟的十八道凹槽）如同呼吸般吞吐着混沌气流。
紧接着，三幅清晰的“画面”或者说“选择路径”，烙印进沈砚的意识：
第一幅画面：虚空踏浪，咫尺天涯。
彼岸舟的十八个凹槽中，有九个亮起银白色的空间符文。舟身变得近乎透明，仿佛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心念一动，便可撕裂空间，进行超远距离、精确坐标的跳跃。进化后，跨越南疆这样的地域，或许只需数次呼吸。代价是：舟身将永久“虚化”三成，与现实世界的锚定减弱，遭遇空间乱流或某些禁制的风险大幅增加。且每次穿梭，需消耗巨量灵力或特定空间属性宝物。
第二幅画面：阴阳渡口，生死摆渡。
舟身弥漫出灰蒙蒙的雾气，船首浮现一盏幽幽引魂灯。彼岸舟将获得初步“横渡阴阳界限”的能力，不仅能穿梭空间，更能在特定条件下，短暂进入“生与死的夹缝”，避开某些必死绝境，甚至窥探亡者残留的印记。代价是：使用者需常年承受“生死气息”侵蚀，心魔滋生几率倍增，且会吸引某些游荡于阴阳夹缝中的诡异存在注意。舟体将逐渐沾染“不祥”气息。
第三幅画面：契约方舟，规则为楫。
舟身上的符文不再是单纯的空间或阴阳属性，而是演变为无数细密、复杂、相互勾连的“契约纹路”。舟首的星辰云纹，化作一只半睁的“规则之眼”。彼岸舟不再仅仅是交通工具，而将成为一座移动的“契约领域”。在此舟范围内，沈砚对契约之道的感知、构建、裁决能力将大幅增强，甚至可以凭借舟体，与一定范围内的天地规则进行“浅层契约”，临时修改局部规则。代价是：进化需以沈砚自身对“契约”的领悟为基石，一旦开始，不可逆转。若沈砚对契约之道的理解不足，或未来走入歧途，彼岸舟可能反噬，成为束缚他自身的“最坚固囚笼”。且此进化方向，对灵力消耗反而不大，但对神识、道心、规则领悟的要求极高。
三幅画面流转，信息洪流冲击着沈砚的心神。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选择压力——这不是简单的法宝强化，而是决定彼岸舟根本属性，乃至影响自身未来道途的抉择！
时间在识海中被拉长。沈砚的神念在三幅画面间反复权衡。
第一选项最实用，能极大提升机动性与生存能力，但代价是风险外显，且依赖外物。
第二选项最诡异，涉及生死阴阳，潜力莫测，但代价是内在侵蚀，后患无穷。
第三选项……最契合他的道。契约方舟，规则为楫。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进化方向。但代价也最是惊心——以自身之道为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功了，彼岸舟将成为他契约之道最强大的具现与增幅器；失败了，或未来道心偏差，这艘舟就会成为埋葬他的棺材。
“当你凝视代价时，代价也在凝视你。”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沈砚心头，冰冷而清晰。
是啊，他正在凝视这三种进化方向所要求的代价：空间风险、生死侵蚀、道途绑定。而每一种代价，也都在“凝视”着他，衡量着他是否配得上相应的力量，是否承担得起背后的因果。
灵脉洞穴中，他对阿蛊说的那句“滥用者，终将成为更高阶力量契约上的代价”，此刻如同回响，重重敲打在他的道心上。眼前这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彼岸舟的进化，本身就是一份“力量契约”——他提供仙灵之力与进化选择，彼岸舟提供新的能力，而契约的条款，就是那些必须支付的“代价”。
如果他轻视这些代价，只看到力量的增长，那么终有一日，他或许真的会成为“代价”本身——被空间乱流吞噬，被生死气息腐蚀，被自己的契约之道反噬囚禁。
沈砚的神念久久停留在第三幅画面上。契约纹路流转的舟体，那只半睁的规则之眼，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
“我之道，始于阴阳，悟于契约。剑斩虚妄，舟渡迷途。”沈砚的意念在识海中凝聚，越来越坚定，“前路艰险，往生盟操控人心、扭曲契约，苏师姐身陷南疆，生死未卜。我需要力量，但不是盲目的力量，而是能与我的道共鸣、助我斩开迷雾的力量。”
“空间跳跃虽好，终是外物之利；阴阳摆渡虽奇，易坠诡道旁门。唯有这契约方舟，与我所悟相合。风险虽巨，但道途修行，何来万全之策？畏惧反噬而不敢前行，才是最大的心障。”
“更何况……”沈砚想到与阿蛊的真言蛊契，想到古契约中“善用者，以力为契约基石”的箴言，“契约的本质，是联系、是规则、是平衡。若我能以此舟为凭，深化对契约的理解与运用，或许不仅能增强自身，更能找到克制控魔蛊那等扭曲契约之物的方法。”
心意既定，沈砚不再犹豫。他的神念化作一道坚定的意念，投向第三幅画面中那艘契约纹路流转的方舟虚影。
“我选择，契约方舟，规则为楫。”
随着选择做出，识海中的三幅画面骤然破碎。那庞大的彼岸舟真形虚影也开始收缩、变化，最终化作一道流淌着无数玄奥符文的金光，猛地冲入沈砚体内丹田处那艘小型彼岸舟中！
外界，盘坐的沈砚身躯猛地一震！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洞穴内，幽蓝的苔藓光芒瞬间被压制、扭曲，仿佛有另一种更高层级的“规则”在强行改写局部环境。空气变得粘稠，光线发生曲折，连声音的传播都变得断续怪异。
“沈师兄？！”阿蛊瞬间惊醒，她感觉到一股庞大而陌生的威压从沈砚身上升起。更让她心悸的是，她与沈砚之间的真言蛊契丝线，此刻剧烈震颤，传递来一种混合着痛苦、蜕变、以及某种宏大意志降临的复杂感受。
她看到，沈砚紧闭双眼，眉头紧锁，额头青筋隐现，显然在承受极大的压力。但他的气息并未混乱，反而在痛苦中透出一股奇异的“秩序感”——仿佛他体内正在构建某种精密而复杂的东西。
阿蛊没有贸然打扰。她快速起身，双手掐诀，将数只清心萤布置在沈砚周围，淡绿色的宁神微光试图帮助稳定心神。同时，她放出两只新培育的“谛听蛊”——这种蛊虫形如米粒，感官极其敏锐，能捕捉到最细微的能量流动与恶意窥探，用于警戒。
做完这些，阿蛊守在洞口，紧张地注视着沈砚。她能感觉到，沈砚正在经历某种关键的蜕变，这蜕变与她当日的蛊虫反噬不同，更加深沉、更加本质，涉及的力量层次也更高。
此刻的沈砚，意识正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中。
彼岸舟的进化开始了。那缕仙灵之力如同最精纯的“墨水”，而彼岸舟本体则是“符纸”，他的神识与对契约之道的领悟，则是“笔锋”。
无数关于“契约”的感悟从他心底流淌而出：阴阳二气代表的平衡与转化；真言蛊契中体现的共生与联系；古契约符文的基础结构与力量引动法门；战斗中洞察联系节点并加以利用的直觉；甚至是对“滥用力量终成代价”这一警句的深刻认同……
这些感悟，被仙灵之力承载，被他的神识引导，一笔一划地“铭刻”进彼岸舟的船体。
舟首，那只半睁的“规则之眼”率先成形。它并非真实眼眸，而是一个由无数细微契约符文勾勒出的抽象图案，瞳孔处是一个缓缓旋转的阴阳鱼。当沈砚将注意力投向它时，顿时感到周遭世界的“规则丝线”变得清晰可见——灵气流动的轨迹、地脉的起伏、阿蛊与蛊虫之间的联系网络、甚至洞穴本身“存在”所依赖的底层空间结构……都以一种半透明、交织的丝线形态呈现。
但这种“可见”是极其消耗神识的。沈砚仅仅维持了三息，就感到识海一阵刺痛，连忙移开注意力。规则之眼随之黯淡，恢复成普通的符文图案。
“看来，现阶段只能短暂开启，辅助观察，无法持久。”沈砚心中有数。
紧接着，舟身上的十八道凹槽开始变化。它们并未被填满，而是内部浮现出层层叠叠的契约纹路，仿佛十八个微型的“契约法阵基座”。沈砚心念微动，尝试将一缕阴阳二气注入其中一个凹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