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岭位于镇魔堡西北百里，地势险峻，岭中终年弥漫着一种灰白色的湿冷雾气，即便在晴朗白日也难见天光。岭内多生一种铁羽寒鸦，性喜阴晦，叫声凄厉，故而得名。此地灵气稀薄且偏向阴寒，历来并非修行宝地，反倒是些修炼阴属性功法或需要特定阴寒材料的修士偶尔会涉足。
如今，寒鸦岭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浓稠、更加……“粘滞”。
沈砚一行人抵达岭外时，已是次日黄昏。同行的除了研究会核心六人（沈砚、苏清瑶、石锋、赵刚、铃央、阿蛊），还有自愿报名的厉千愁、影七、吴明，以及另外三名分别擅长土遁探查、御兽寻踪和伤势紧急处理的散修“地龙”孙不二、“寻踪客”韩三娘、“药师”常百草。烈阳长老派来的战殿小队则由一位名叫“雷震”的金丹中期体修率领，共八人，皆是以刚猛凌厉着称的战殿好手。
两支风格迥异的队伍会合，气氛难免有些微妙。雷震身形魁梧如铁塔，声若洪钟，对沈砚等人还算客气，但对那些散修契约者，眼神中不免带着审视与怀疑。战殿修士崇尚力量与纪律，对这些“杂牌军”能否在危急时刻不掉链子，深表疑虑。
“沈师弟，苏师妹，”雷震开门见山，指着前方被灰白浓雾笼罩的山岭，“情况不容乐观。失联的三宗联合巡逻队共有十五人，其中三名金丹初期带队。失联前最后传回的影像碎片极短，只能看到大量粗大的、类似藤蔓或血管的暗红色‘结构体’在雾中蠕动，以及……一个模糊的、有着复数肢节和类人头颅轮廓的影子，速度极快。影像随后被强烈干扰切断。按照战殿标准，此地至少被判定为‘高危污染区’，建议先在外围建立观察点，派遣精锐斥候小队渗透侦查。”
他的建议稳妥，符合常规战术。但沈砚知道，常规战术对规则层面的敌人，效果有限。
“雷师兄所言甚是。”沈砚点头，“不过，邪魔污染区域，尤其是疑似有智慧单位活动的区域，其内部规则可能已发生局部扭曲。单纯的物理侦查，可能会忽略关键信息，甚至触发未知的规则陷阱。我建议，侦查小队需配备规则感知者和净化预案。”
“规则感知？”雷震皱眉，看向气息诡异的厉千愁和一直沉默寡言、兜帽遮脸的阿蛊，“沈师弟是指……”
“厉前辈对阴煞异力敏感，或能感知污染浓度的细微变化。而阿蛊道友……”沈砚看向队伍中那个总是带着淡然笑意、存在感时而模糊的少女，“她的蛊术，或许能提供一些……非常规的侦查手段。”
阿蛊闻言，轻轻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双清澈却仿佛映照着无数细微生命的眼眸。她肩头不知何时趴着一只通体碧绿、形似蝉蜕的小虫，正轻轻振翅，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嗡鸣。
“蛊？”雷震身后的战殿修士有人露出嫌恶之色。蛊道修士在正统修真界名声复杂，常与阴毒、诡谲联系在一起。
阿蛊并不在意，只是对沈砚微微一笑：“沈会长需要蛊群探路？寻常侦蛊在此等规则污染环境下，恐怕存活不易，感知也会被严重扭曲。”
“寻常蛊虫不行，”沈砚目光深邃地看着阿蛊，“但阿蛊道友身负的，恐怕并非寻常蛊道传承吧？我观道友气息，似与某种更高层次的‘生命规则’隐约共鸣。在这规则被扰乱的战场上，或许正需要道友这般‘非常规’的力量。”
阿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沈会长果然敏锐。既然如此……阿蛊便献丑了。只是，要召唤能够一定程度抵御规则污染、进行深度探查的‘伙伴们’，需要一点时间，以及……一点点特殊的‘贡品’。”
“需要什么？”苏清瑶立刻问道，手中已浮现出契约金光，准备记录需求并协调资源。
阿蛊摇摇头：“并非物质资源。我需要一处相对安静、地气相对稳定的地方，举行一个小小的‘唤灵仪式’。另外……”她看向沈砚，“待会儿若我的‘伙伴们’提出一些……嗯，比较特别的‘合作条件’，还望沈会长能像对待其他道友一般，与它们‘谈谈’。”
她的用词很微妙，“伙伴们”、“合作条件”、“谈谈”，仿佛她召唤来的并非受其完全控制的蛊虫，而是某种具有独立意志和诉求的……存在。
沈砚心念电转，联想到阿蛊之前偶尔流露出的、与北境乃至此界常见蛊道迥异的传承气息，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郑重颔首：“既为研究会一员，自当遵循契约精神，公平协商。只要目标一致，有利于对抗邪魔、探索规则，一切皆可谈。”
“好。”阿蛊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岭外一处背风的山坳。那里有裸露的黑色岩石，地气虽受大环境影响有些阴冷紊乱，但相对平缓。
众人跟随而去，皆好奇阿蛊所谓“唤灵仪式”是何模样。只见阿蛊在山坳中央站定，从怀中取出一只非金非玉、刻满奇异虫形符文的古朴小鼎，置于地面。她咬破指尖，将三滴泛着淡淡金芒的鲜血滴入鼎中。鲜血并未滴落鼎底，而是在鼎口上方悬浮，缓缓旋转。
阿蛊盘膝坐下，双手结出复杂古老的手印，口中吟诵起晦涩难明的音节。那音节不似人类语言，更像是无数虫鸣振翅之声的聚合，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律动的韵律。
随着她的吟诵，小鼎上的虫形符文逐一亮起幽绿色的光芒。那三滴悬浮的鲜血开始剧烈旋转，散发出奇异的香气——并非血腥，而是一种混合了草木清新、百花蜜甜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深邃生命气息的味道。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一种微弱的空间涟漪以阿蛊和小鼎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是……召唤类神通？竟能引动空间波动？”吴明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眼中满是研究者的兴奋。
厉千愁则皱眉，他体内的阴煞异力在阿蛊开始吟诵时，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悸动？仿佛遇到了某种更高阶的、同属“异类”但本质迥异的存在。
嗡——
低沉的震鸣自虚空中传来，并非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波动。小鼎上方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裂开了一道细微的、仅容针尖通过的缝隙。
紧接着，一点金光自缝隙中射出，落在地面，化为一只通体剔透如琉璃、背生三对透明薄翼、形似蜜蜂却仅有指甲盖大小的奇异蛊虫。它振翅悬浮，复眼闪烁着灵动的智慧光芒，竟口吐清晰的人言，声音清脆如孩童：
“阿蛊丫头，何事唤吾等‘巡界蜂’前来？此界气息……污浊紊乱，令虫不喜。”
口吐人言的蛊虫！
除了沈砚和苏清瑶似有所料，其余众人，包括雷震等战殿修士，皆是大惊失色。能口吐人言、明显具备高度智慧的蛊虫，这已远超他们对“蛊”的认知！
阿蛊对那“巡界蜂”恭敬一礼：“蜂长老，此界正遭域外邪魔规则侵蚀，危在旦夕。我等组建‘规则研究会’，欲解析邪魔规则，寻找净化对抗之道。眼下需探查前方山岭中邪魔据点详情，寻常手段难以奏效，故特请长老及‘巡天盟’诸位前来相助。”
“巡天盟？”沈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
那“巡界蜂”转动复眼，看向沈砚等人，目光尤其在沈砚和苏清瑶身上停留片刻：“咦？两个小家伙，神魂与规则亲和度颇高，尤其是你，”它盯着沈砚，“阴阳轮转，暗合大道之基，有意思。阿蛊丫头，你说要吾等相助？相助可以，但规矩你懂的——等价交换，利益共享。吾等‘巡天盟’虽源自仙界‘万灵天’，流落此界碎片苟延残喘，却也非任人驱使的苦力。”
仙界！万灵天！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阿蛊的传承，竟与仙界有关？这些蛊虫，是仙界遗族？
沈砚压下心中震动，上前一步，对那小小的“巡界蜂”抱拳，不卑不亢：“晚辈沈砚，乃此‘规则研究会’发起者之一。蜂长老既言等价交换、利益共享，正与我研究会‘契约精神’相合。不知长老所谓‘利益’，具体何指？吾等又需付出何种‘代价’，方能换取贵盟相助？”
“巡界蜂”似乎对沈砚的态度颇为满意，翅膀轻振：“爽快！吾等所求，无非三样：其一，生存之基。此界碎片灵气稀薄，且日渐污浊，吾族繁衍艰难。需相对纯净且富含生机的灵地或特殊资源滋养。其二，进化之机。吾族天赋在于感知、适应乃至模拟万千规则。邪魔之规则虽污浊扭曲，却也蕴含着‘异种规则’的样本，对吾族研究规则、补全自身、甚至产生适应变异，或有参考价值。其三，自由与尊重。吾等是合作者，非奴仆。行动需有自主权，战利品（尤其是与规则相关的部分）需按契约分配，知识成果需共享。”
它提出的条件，竟与研究会吸纳散修时设定的框架高度相似！只是诉求更偏向于种族生存与发展。
沈砚与苏清瑶迅速交换眼神。苏清瑶指尖金光流转，快速勾勒出一份契约草案的框架，展示给“巡界蜂”：“蜂长老请看，此为我研究会核心契约框架。其中关于资源分配、贡献点兑换、知识共享、风险共担等条款，或可为基础。针对贵盟特殊需求，我们可以增设专门条款：比如，划定特定区域作为贵盟临时栖息地，由研究会提供基础净化与防护；贵盟参与侦查、战斗、规则分析所获贡献点，可兑换纯净灵石、生机药材或优先获取邪魔规则样本研究权；贵盟成员在研究会的身份为‘特约合作族群’，享有高度自主权与平等议事权……”
“巡界蜂”复眼闪动，仔细“阅读”着苏清瑶以契约金光展示的条款。片刻后，它发出赞许的嗡鸣：“很周全的框架，比很多所谓名门大派只知索取压榨强得多。不过，细节还需斟酌。比如贡献点兑换比率、样本研究权限的优先级别、战时指挥协调机制等……”
接下来，众人见证了一场奇异的谈判——沈砚、苏清瑶代表研究会，与一只指甲盖大小、却代表着疑似仙界遗族“巡天盟”的智慧蛊虫，就合作细节进行激烈而高效的磋商。阿蛊在一旁偶尔补充说明，但大部分时间任由双方自行协商。
雷震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习惯了令行禁止、以力为尊的军队模式，何曾见过与“虫子”如此平等细致地谈判？但见沈砚二人神情认真，条款争论皆在实处，也不由得渐渐收起轻视，意识到这“规则研究会”行事果然非同一般。
谈判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最终，一份名为《规则研究会与巡天盟（蛊群）战略合作与互助契约》的临时协议达成。协议以苏清瑶的契约金光和“巡界蜂”分泌的一种特殊信息素共同烙印，具备双向约束力。
契约既成，“巡界蜂”满意地振翅：“既如此，合作开始。待吾召唤盟中擅长侦查、潜伏、抗污的几支族群前来。”
它飞回小鼎上空的空间裂缝处，发出一阵更加复杂高亢的嗡鸣。空间裂缝微微扩大，更多金光、银光、幽蓝光芒如细流般涌出，落在地面，化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蛊虫。
有通体银白、形如细沙，落地即渗入土石无踪的“遁地潜影蛊”；有薄如蝉翼、几乎透明，飞行无声无息，复眼能捕捉灵气流动与规则细微扰动的“空蝉侦蛊”；有甲壳厚重、散发着稳固规则力场，能短时间抵御中度规则污染的“铁甲镇守蛊”；甚至还有几只形似蒲公英种子、能随风飘散、将感知信息通过特殊波动网络实时传递回母体的“子母遥感蛊”……
这些蛊虫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无不灵性十足，纪律严明，落地后迅速按照种类列成松散阵型，虽无声，却自有一股森然有序的气势。它们散发出的气息虽然微弱，但聚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充满蓬勃生命力与高度秩序感的“场”，与周围邪魔污染带来的混乱死寂感格格不入。
蛊群数量约有数百，虽然单体战力未必多强，但其种类繁多的特异能力，尤其是对规则环境的敏感和适应（甚至抗性），顿时让研究会和战殿小队的侦查与生存能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巡界蜂”作为暂时的联络代表，飞到沈砚肩头落下（沈砚并未抗拒）：“沈会长，蛊群已就位。请分配侦查任务与路线。另外，建议让几只‘规则同调蛊’附着在各位主要战力身上，它们能微弱调节宿主周围规则环境，增强对规则污染的抵抗力，并能将宿主感知到的规则异常实时反馈给蛊群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