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装备总局的下班钟声,在下午五点整准时响起。
“蒸汽动力与传动研究室”的工程师们,几乎是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铅笔。他们仔细地锁好自己的图纸柜,掸去制服上的铅笔灰,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他们的讨论声在走廊里响起,话题围绕着今晚的歌剧、城东新开的餐厅,以及凯勒教授即将在《帝国工程学》上发表的、关于“新型蒸汽回路”的重磅论文。
祝云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像往常一样,将那张“冷板凳”收拾得一干二净,把那些无人问津的报表整齐地码放在角落,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校对员”。
他背起那个老旧的帆布包,混在下班的人流中,走出了装备总局的大门。
他没有像其他工程师那样,走向通往富人区和娱乐区的蒸汽巴士站。他拐进了相反的方向,穿过两条嘈杂的街道,走进了帝都南三区的“铁砧巷”。
这里是工匠和底层劳工的聚居地,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炭、发酵麦酒和金属酸洗的刺鼻气味。这里没有学者大道的优雅,只有最原始、最粗粝的“生活”。
祝云山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他走进一栋几乎要散架的公寓楼,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回到了自己位于顶楼的房间。
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以及一个冰冷的、早已熄火的煤炉。
在装备总局,他是一个被鄙视的“异端”。
而在这里,他是这间斗室的“国王”。
他反锁上房门,拉上厚厚的窗帘,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然后,他点燃了桌上那盏老式的煤油灯。
豆大的火光,映照出他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
他没有立刻休息或吃饭,而是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沉重的、上了锁的铁箱。
这才是他真正的“世界”。
打开铁箱,里面没有金钱或违禁品,只有一叠叠厚厚的、边缘已经卷曲的计算手稿。
这些,是他过去五年,在这间公寓里,在装备总局那张“冷板凳”上,在所有人嘲讽的目光背后,秘密推演的结晶。
他轻轻地拿出最上面的一本笔记,摊在桌上。
那上面,画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装备总局主流工程师们看都看不懂的草图——v型气缸、顶置凸轮轴、曲轴连杆、电控喷油……
这是“内燃机”的世界。
在装备总局那些“主流”精英眼中,“蒸汽”才是力量的象征。它庞大、威严、可控,是帝国“秩序”的体现。
而“内燃机”?那是“共同体”那些野蛮人用的“拖拉机”动力。它肮脏、吵闹、充满不可控的“爆炸”。
但只有祝云山知道,那些“主流”错了。
“臃肿,低效,浪费。”他看着窗外那栋公寓楼顶飘出的滚滚蒸汽,轻声鄙夷道,“为了产生一百单位的推动力,你们需要一个锅炉房,需要半吨煤和一整套复杂到愚蠢的传动系统。”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笔记上那张v8发动机的草图。
“而你……”他痴迷地低语着,“你只需要一个汽缸,一点柴油,一次精准的‘爆炸’。”
“这才是‘效率’!这才是‘力量’!这才是……未来!”
他的“痴”,不仅在于他对技术的执着,更在于他对“效率”和“力量纯粹性”的病态追求。
他憎恨“蒸汽”的浪费,憎恨“电力”的虚无缥缈,他只信仰这间斗室中,在纸面上进行的“可控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