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默斯多夫的废料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金属迷宫。
林建业的拾荒大军效率惊人。短短一周内,那些被遗弃在北方战区各个角落的坦克残骸、火炮碎片、甚至是坠毁飞机的铝蒙皮,都被源源不断地运到了这里。
如果你站在高处俯瞰,你会看到一个壮观而混乱的景象:生锈的钢铁像山一样堆积,几百名衣衫褴褛的工匠像蚂蚁一样在其中穿梭,切割声、锤击声、叫骂声汇成了一股喧嚣的洪流。
但在机修库的二楼,祝云山的办公室里,气氛却冷得吓人。
祝云山手里抓着一把卡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五个看似一模一样的活塞。
这是什么?祝云山指着那些活塞,声音低沉。
活塞啊。站在他对面的工头——那个满身刺青的壮汉,满不在乎地说道,都是从回收的发动机里拆出来的,我看成色都不错,洗洗就能用。
洗洗就能用?祝云山猛地抓起一个活塞,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这个直径是88.5毫米!那个是88.2毫米!还有一个是88.8毫米!祝云山咆哮道,你管这叫能用?如果我把它们装进同一个发动机里,不出十分钟,气缸就会被拉爆!
壮汉愣了一下,随即嘟囔道:差不多得了。咱们这是在修破烂,又不是造皇冠。稍微磨一磨,塞进去能动不就行了?以前在铁砧巷我们都这么干。
这里不是铁砧巷!这里是库默斯多夫!
祝云山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全部返工!我要的是公差在0.01毫米以内的标准件!如果你做不到,就给我滚去搬砖!
壮汉的脸涨红了,他想发作,但看到门口站着的、一脸冷漠的高平,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抓起那些活塞,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祝云山颓然坐回椅子上,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这就是现状。
他们有堆积如山的材料,有一百多号熟练工匠。但他们造不出一台合格的机器。
因为混乱。
这些废料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年代,甚至不同的工厂。公制、英制、市制,各种标准混杂在一起。想要从中找出能凑成一对的零件,比大海捞针还难。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林建业要的那十辆二号车,将会是十个完全不同的怪物。一号车的履带装不到二号车上,三号车的发动机塞不进四号车里。
这就是手工作坊的死穴。
门被推开了。
林建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刚烤好的土豆。
怎么?发这么大火?林建业把土豆放在桌上,外面都听见你在骂人了。
头儿。祝云山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焦虑,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
我们是在制造垃圾。祝云山指着窗外那片繁忙的工地,虽然看起来热闹,但那只是虚假的繁荣。我们在用错误的方法,去拼凑错误的零件。
林建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剥开土豆皮。
说说看。
我们现在是在‘因材施教’。祝云山苦笑道,捡到什么零件,就造什么车。如果捡到了一个大的炮塔座圈,我们就得把车体改大;如果捡到了一根短的传动轴,我们就得把发动机往前挪。
这导致每一辆车都是孤品。一旦上了战场,只要坏了一个零件,我们就根本没法修,因为根本找不到备件!后勤压力会大到把我们压垮。
林建业点了点头,咬了一口土豆。
你是对的。这是游击队的搞法,不是正规军的搞法。
但是我们没得选。林建业说,博格封锁了供应链,我们买不到标准件。
那就自己造标准。
祝云山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不是无奈,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野心。
自己造标准?林建业停下了咀嚼。
对。祝云山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张巨大的空白图纸前。
头儿,我在装备总局坐冷板凳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帝国的坦克型号那么多,却依然打不过共同体的数量优势?
因为帝国的每一款坦克,都是为了特定的战术需求单独设计的。iii号坦克是打步兵的,iv号是打坦克的,虎式是突破用的。它们的零件互不通用,就连螺丝钉的规格都不一样。
这导致了巨大的工业浪费。
祝云山拿起一支炭笔,在图纸上画了一个方框。
我们要改变这个逻辑。
我们不应该根据现有的废料去设计车。我们应该先设计一个‘标准’,然后强迫所有的废料去适应这个标准。
他指着那个方框。
这是一个通用的底盘。无论我们要造突击炮、坦克歼击车,还是主战坦克,都用这一个底盘。
发动机、变速箱、悬挂系统,全部统一规格。
我们要把那些捡来的废料,全部熔炼,重新铸造。不是为了修复它们原来的样子,而是为了把它们变成我们需要的样子——也就是‘库默斯多夫标准件’。
林建业看着祝云山。
他看到了这个技术痴人眼中的火焰。
那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眼下的困难。祝云山是在试图构建一个全新的工业体系。
你想搞……模块化?林建业问。
没错!祝云山激动地说,头儿,你懂我!就是模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