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默斯多夫的夜晚,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沉默。
在基地外围两公里的地方,有一片早已废弃的矿工村落。断壁残垣之间,每当夜幕降临,就会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伴随着压抑的喧哗声和酒精的味道,在寒风中飘荡。
那是野市。
工匠们有了钱,老兵们有了津贴,但在这个被封锁的孤岛上,有钱也买不到快乐。于是,嗅觉灵敏的流浪商贩、附近镇上的投机者,甚至是大胆的走私客,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聚拢过来。
他们带来了劣质的烧酒、过期的罐头、甚至是只有在大城市才能见到的卷烟和画报。作为交换,他们想要基地里流出来的任何东西:一颗螺丝、一升柴油,或者是一块从废料堆里捡来的边角料。
这种交易是危险的。
不仅因为萨镇东的宪兵队在周围虎视眈眈,更因为这种无序的流动会掏空基地的家底,甚至泄露机密。
楚天雄的宪兵队每晚都在抓人。禁闭室已经塞满了,但野市依然屡禁不止。
砰!
林建业的办公室大门被推开。何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瓶没有任何标签的烧酒,还有一条用报纸包着的熏肉。
头儿,尝尝。何山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这可是好东西,真正的鹿肉,比食堂的大锅菜强多了。
哪来的?林建业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何山嘿嘿一笑,指了指窗外那个方向:鬼市淘换来的。花了我半个月的津贴。
那是违禁品。林建业说,按照老楚定的规矩,私自与不明身份人员交易,要关三天禁闭。
我知道。何山拉过椅子坐下,拧开酒瓶,灌了一口,哈出一股酒气,但头儿,你堵不住的。
何山收起了嬉皮笑脸,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人是铁饭是钢,但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吃饭。那帮工匠干了一天的活,累得像狗一样,晚上就想喝口酒,吹吹牛。你如果不让他们去鬼市,他们就会在宿舍里赌博,甚至打架。
而且,何山压低了声音,那些商贩手里有好东西。我这瓶酒,是用两个废弃的轴承换的。那个商贩告诉我,如果我有更多的轴承,他甚至能给我搞来南方产的消炎药。
消炎药?林建业的眼神动了一下。
那是受到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库默斯多夫的医务室里早就缺药了。
对。何山点头,头儿,水至清则无鱼。咱们这儿现在人多眼杂,需求也杂。光靠老楚那个死板的后勤系统,根本满足不了。
那你有什么主意?
招安。何山吐出两个字,就像当初你招安那些黑市工匠一样。
何山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那片废弃的矿工村。
既然大家都要做生意,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不如我们来坐庄。
我想在那里,何山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建一个真正的市场。
由我们提供场地,由我们的宪兵维持秩序。我们给那些商贩发牌照,允许他们进来卖东西。我们甚至可以设立官方的收购点,用我们的拖拉机零件、翻新的发动机,去换他们手里的紧俏货。
这就是黑市。
不,是官方背书的自由贸易区。
林建业看着何山。他发现这个曾经只会修车的大老粗,在铁砧巷混了那么多年,确实练就了一套独特的生存智慧。
堵不如疏。林建业点了点头,你是想当这个黑市的市长?
我不当市长。何山咧嘴一笑,我是那里的地头蛇。我要让所有想在北方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库默斯多夫不仅有最硬的坦克,还有最公平的买卖。
只要他们有好货,我就给他们开绿灯。哪怕是萨镇东的亲信想来卖情报,我也照单全收。
风险呢?林建业问,如果混进了间谍怎么办?
那就让赵高明去头疼。何山指了指天花板,他不是要在影子里抓老鼠吗?我给他把老鼠都引到一个笼子里,他抓起来不是更方便?
林建业笑了。
这是一个疯狂的主意,但也是一个天才的主意。
在这个秩序崩坏的年代,混乱本身就是一种资源。
准了。林建业拍板,去做吧。老何,我要你把那个鬼市,变成北方最大的销金窟。
记住,我们要收税。
明白!何山敬了个礼,抓起酒瓶就跑,这就去办!
……
三天后。
那个废弃的矿工村焕然一新。
残垣断壁被推平,搭起了一排排整齐的棚屋。四周拉起了铁丝网,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宪兵——那是楚天雄手下的独眼老兵带队。
而在市场的入口处,竖起了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用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
自由港。
这就是何山的黑市。
当夜幕降临,这里不再是鬼鬼祟祟的交易点,而变成了一场狂欢的盛宴。
数不清的卡车、马车、甚至改装的摩托车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有附近的农民,带来了新鲜的蔬菜和家禽;有落魄的贵族,带来了祖传的银器和珠宝;有胆大的走私客,带来了南方的烟草和药品。
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便服的军需官,偷偷摸摸地把军用卡车停在角落里,车上装满了汽油桶。
他们都是冲着库默斯多夫的硬通货来的。
何山坐在市场中央的一间大屋子里,像个土皇帝一样。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资样品。
何爷,您看这批货怎么样?一个满脸堆笑的商贩递上一盒雪茄,这是从共同体那边流过来的,正宗的哈瓦那货。
何山拿起雪茄闻了闻,点点头:成色不错。你想换什么?
我想换……商贩搓了搓手,两套那种‘皇家牌’的液压千斤顶。听说那是抬坦克用的,劲儿大。
两套?何山哼了一声,你这盒烟也就值半套。再加十箱伏特加。
成交!商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何山的身后,刘承风正在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记录着每一笔交易。
头儿,这买卖太赚了。刘承风兴奋地低声说道,我们用废钢做出来的千斤顶,成本不到五十马克。这十箱伏特加在黑市上能卖五百!十倍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