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清晰地叫出自己和“哥哥”的名字后,小意儿仿佛打开了语言与认知的某个闸门,学习的劲头愈发足了起来。她不再满足于被动地听和看,而是开始主动地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观察世界,用咿咿呀呀的言语和肢体动作,表达自己的好奇与需求。
徐嬷嬷的启蒙课依旧每日进行,但在沈清弦不着痕迹的引导下,方式已悄然发生了变化。沈清弦让人做了许多绘有常见物品(如水果、动物、器具)的彩色卡片,徐嬷嬷教导时,不再仅仅是枯燥的指认,而是会结合实物或简短的小故事。比如教“梨”字时,青黛便会端上一盘洗净的秋梨,让意儿看、摸,甚至尝一小口;教“兔”字时,沈清弦便会抱着她,去后院看农户家笼子里养着的几只雪白的兔子。
意儿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学得快,记得也牢,常常举一反三。看到画着马的卡片,她会扭头去找院子里偶尔可见的拉车骏马;听到徐嬷嬷说“风”,她会学着鼓起小腮帮用力吹气。她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连最初觉得此法有些“离经叛道”的徐嬷嬷,看着小女孩一日比一日伶俐,眼中那点不赞同也渐渐化为了惊叹和欣慰。她不得不再次重新评估那位小公子的智慧。
这一日,天气晴好,春末的阳光暖洋洋的,却不炙人。庭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风一过,便簌簌落下些许,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用过早膳,上完识字课,便是意儿自由活动的时间。这是沈清弦定下的规矩,劳逸结合,孩童的天性不该被完全束缚。
意儿穿着鹅黄色的小襦裙,像一只活泼的雏鸟,在铺着青石板的庭院里摇摇晃晃地练习走路。经过数月的努力,她已从最初需要人紧紧搀扶,进步到可以独自蹒跚走上十来步了。这对她而言,是探索世界的巨大飞跃,每一次成功的独立行走,都能让她开心地咯咯笑上好一会儿。
青黛和另一个小丫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两侧,张开手臂,虚虚地护着,既防止她摔倒,又不过分干预,给予她足够的尝试空间。顾忠坐在廊下的矮凳上,手里编着竹篾,目光却始终慈爱地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徐嬷嬷则坐在稍远处的石凳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时不时抬眼关注一下。
沈清弦站在书房门口的廊下,负手而立,月白色的衣衫在春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处理庄务,只是静静地看着意儿。看着她因为成功迈出几步而兴奋得小脸通红,看着她偶尔失衡时挥舞着小手臂的慌张模样,又看着她稳住身形后的得意洋洋。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目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胜过前世阅览过的所有盛世画卷。
意儿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摇摇晃晃地转过身,面向他,张开双臂,口齿不清却目标明确地喊道:“哥、哥……抱!”
她显然是走累了,又想撒娇。
沈清弦莞尔,正要迈步上前。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转身太急,或许是脚下踩到了一片滑腻的海棠花瓣,意儿小小的身子猛地一个趔趄,平衡瞬间被打破,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扑倒而去!
“小姐!”青黛和另一个丫鬟失声惊呼,慌忙扑上前去想要拉住她,但距离稍远,眼看已是来不及。
顾忠猛地站起,竹篾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徐嬷嬷也倏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脸色微变。
一切发生得太快!
就在意儿的小脸即将与坚硬青石板亲密接触的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快得几乎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宛如一道撕裂春光的闪电,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九岁孩童应有的、甚至超越寻常成年人的恐怖速度,倏忽间便从廊下掠至庭院中央!
沈清弦的大脑在那一刻一片空白。什么隐忍,什么伪装,什么年龄身份,全都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彻底淹没!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她摔倒!绝不能!前世那种眼睁睁失去她的锥心之痛,仿佛瞬间复活,激发出他潜藏在这具幼小身体里的所有潜能。
他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跪过去,在意儿额头即将触地的刹那,双臂稳稳地、精准地接住了那个下坠的小小身躯。巨大的惯性让他抱着意儿向前冲了一小段距离,膝盖在青石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月白色的裤料瞬间破损,渗出血丝。但他浑不在意,只是将怀里的小人儿紧紧地、紧紧地箍在胸前,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才能确认她的安然无恙。
意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愣了一瞬,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胳膊死死搂住沈清弦的脖子,把满是泪痕的小脸埋在他颈窝,身体因后怕而瑟瑟发抖。
“没事了……意儿不怕,哥哥在,没事了……”沈清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轻拍着意儿的背,反复低声安抚,那声音里的温柔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他方才那非人的速度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