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沈清弦感到惊奇的,是顾阑秋偶尔展现出的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有一次,他布下一个看似寻常的陷阱,意图引诱她的白子深入,进而围歼。连一旁观棋的墨尘(隐在暗处,气息几不可察)都以为小主子此番必定中计。却见顾阑秋捏着棋子,悬在半空,迟迟不落。她盯着那片看似空虚、实则杀机暗藏的区域,小脸上满是警惕,喃喃道:“这里……太安静了,好像故意引我过去似的。”
最终,她竟避开了那个诱惑,转而在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落子,恰恰破坏了沈清弦后续连环计的起点。
沈清弦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对面全神贯注的小姑娘,心中波澜微起。这不是简单的运气,这是一种对潜在危险的直觉,一种超越年龄的战场嗅觉。是了,她身体里流淌着顾家将门的血液,那是世代浴血沙场积累下来的、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没有点破,只是微微一笑,顺势改变了策略,口中赞道:“意儿警觉性很高。兵不厌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为将者,需时刻保持清醒,不为表象所惑。”
一局终了,顾阑秋的白子虽以较大劣势落败,但她却丝毫没有气馁,反而兴奋地拉着沈清弦的袖子追问:“清弦哥哥,刚才那里,如果我下在这里,是不是就能救活那一片了?”“那个‘劫’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能马上吃回来?”
沈清弦耐心地一一解答,帮她复盘,分析每一步的得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棋枰上,将黑白棋子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还有顾阑秋身上清甜的桂花皂角气息。
沈清弦看着女孩儿因为思考和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眸,心中一片柔软。教她下棋,本意是锻炼她的思维,磨砺她的心性,寓教于乐。如今看来,这方寸棋盘,竟仿佛成了唤醒她血脉中沉睡天赋的钥匙。他仿佛看到,若干年后,他的意儿或许不仅能吟风弄月,更能在这模拟的沙盘上,运筹帷幄,洞悉机先。
“清弦哥哥,”顾阑秋摆弄着手中的白子,忽然抬头,眼神清澈而认真,“下棋好像真的和打仗一样,要考虑好多好多。爹爹他们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在真正的沙盘前,想着怎么保护家园,打败坏人?”
沈清弦心中一颤,对上她纯真却带着探询的目光。他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温和而坚定:“是的。你的爹爹,还有顾家军的每一位将士,都是真正的英雄。他们用的谋略,比这棋盘上的,要复杂、也要壮烈得多。”
他没有多说,但顾阑秋却似乎从他的眼神和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她低下头,看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仿佛看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看到了父辈们浴血奋战的模糊身影。
这一刻,棋局不再仅仅是游戏。它成了一座桥,连接着无忧的当下与沉重的过往,也连接着懵懂的少女与她那肩负着家族荣耀与冤屈的未来。沈清弦知道,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有些种子,终将破土而出。而他,会一直在这里,为她指引方向,护她风雨,静待花开。
棋枰静默,余晖渐收。但有一种无形的传承与守护,却在无声的落子与讲解中,悄然流淌,根植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