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悄然流逝。仿佛只是几场夏雨、数度蝉鸣的工夫,空气中便渐渐染上了初秋的微凉。距离顾阑秋在村塾与李秀才那番小小的“论战”,已过去月余。那日之事,虽未大肆宣扬,但“沈家小小姐聪慧过人,连李秀才都甘拜下风”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乡邻间悄悄流传,为顾阑秋本就灵动的形象更添了一抹传奇色彩。
沈清弦对此并未多言,只在那日顾阑秋蹦蹦跳跳回来,略带小得意地讲述经过时,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含笑说了句:“意儿懂得独立思考,很好。”他的赞赏克制而具体,重在鼓励她思考的过程而非结果本身。随后,他布置的课业依旧,只是偶尔在讲解经义时,会更有意识地引导她对比不同注解,探讨文字背后的多重意蕴,将那次偶然的事件,化为了润物无声的教导。
顾阑秋并未因这点小小的“名声”而骄傲,依旧每日读书、习字、跟着徐嬷嬷学规矩,偶尔和苏婉音、青黛她们嬉戏玩闹。孩子的忘性大,新鲜劲过去,生活便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只是,庄园内外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里,除了以往的喜爱,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重。
转眼便到了七夕。
七夕女儿节,在这江南水乡,是极受重视的节日。还未到正日子,庄园里便忙碌起来。徐嬷嬷早几日就带着青黛等丫鬟,采摘新鲜的花瓣、准备五色丝线、巧果模子等物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糖蜜的甜香,节日的氛围日渐浓厚。
顾阑秋对此充满了期待。她往年年纪小,七夕多是看着徐嬷嬷和青黛她们忙碌,自己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今年,徐嬷嬷终于松口,允她正式参与乞巧活动,可把她高兴坏了。
七夕当日,夜幕初垂,银河迢迢,繁星点点。庄园后院临水的小轩早已布置妥当,廊下挂起了精巧的花灯,院中设了香案,瓜果糕点陈列其上,最醒目的便是那些造型各异、寓意吉祥的巧果。
月光如水,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与廊下的灯火交相辉映,恍如仙境。顾阑秋穿着徐嬷嬷特意为她准备的新衣,一件浅藕荷色绣着缠枝莲纹的襦裙,头发梳成双丫髻,各簪了一朵新鲜的茉莉,整个人清新可爱得像晨间带露的花苞。苏婉音也应邀前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红衣,英气中带着几分节日的喜庆。青黛和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丫鬟也打扮得齐齐整整,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笑语不断。
乞巧活动主要由徐嬷嬷主持。她先是领着女孩们焚香祭拜织女星,祈求心灵手巧。接着,便是最重要的环节——穿针乞巧。月光下,置一清水盆,女孩们依次将手中的绣花针轻轻放在水面上,借助水的表面张力,使针浮而不沉,然后透过针眼去看水底的倒影,据说看到的影像越清晰、越美好,便意味着乞得的巧越多。
苏婉音性子急,第一个尝试,那针在她手里却不听使唤,扑通一下就沉了底,惹得她跺脚嘟囔:“这针比我的枪还难摆弄!”众人忍俊不禁。
轮到顾阑秋了。她深吸一口气,学着徐嬷嬷教导的样子,屏息凝神,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针轻放在水面上。那针颤巍巍地晃了几下,竟真的浮住了!她心中一喜,连忙俯身,透过那细小的针眼望向水底。月光、灯影、星空在水波中荡漾破碎,形成光怪陆离的图案,她努力辨认,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花纹,却又说不真切是什么。
“小姐看到什么了?”青黛好奇地问。
顾阑秋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看得不太清楚,好像有花,又好像有字……”
徐嬷嬷温和地道:“无妨,心诚则灵。小姐初次尝试便能浮针,已是有缘了。”
话虽如此,顾阑秋看着其他小丫鬟陆续尝试,有人看到了清晰的笔砚图形,有人看到了模糊的织机影子,都欢喜不已,她心里难免有一丝丝小小的失落。她偷偷瞄了一眼放在香案上那些别人做的精巧无比的巧果,再想想自己之前偷偷练习时做出的那些歪歪扭扭、不是糊了就是裂了的小面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在“手巧”这方面,她确实没什么天赋。
乞巧活动继续进行,有对月穿针的,有剪纸祈福的,热闹非凡。顾阑秋也渐渐被欢乐的气氛感染,重新投入进去,和苏婉音她们笑闹成一团。
沈清弦并未直接参与女孩们的活动。他坐在稍远些的临水亭中,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手边是一卷书,看似在独自思索,目光却时不时地掠过不远处那灯火阑珊、笑语喧哗之处。墨尘如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
看着顾阑秋因浮针成功而亮起的眼眸,又因看不清水中影而微微撅起的小嘴,沈清弦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他的意儿,喜怒哀乐都如此鲜活真切,牵动着他的心神。
当看到顾阑秋悄悄对比巧果时那点小小的沮丧,沈清弦眸光微动。他朝侍立一旁的青黛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青黛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悄悄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女孩们开始互相展示、交换自己带来的巧果。苏婉音带来的是一盒她家厨娘做的威风凛凛的小面虎,栩栩如生;其他丫鬟们也各有拿手之作,或是玲珑剔透的瓜灯,或是憨态可掬的小动物。顾阑秋带来的,是她练习了许久才勉强成型的几只小兔子巧果,虽然形状还算可爱,但比起其他人的,终究显得稚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