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容地挽起林清荷的手臂,在一众或惊讶、或钦佩、或依旧带着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步履平稳地离开了琴室。背影挺直,衣袂轻扬,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不过是拂过水面的一片微澜,并未能动摇她分毫。
然而,只有紧挨着她的林清荷能感觉到,顾阑秋挽着她的手,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回到自己的学舍,屏退左右,顾阑秋独自坐在窗边,方才强装的镇定才稍稍松懈下来。她并非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只是自幼被沈清弦教导,遇事需冷静,不可自乱阵脚。那些关于她“身世不明”的窃窃私语,早已不是第一次听见,只是今日被如此公开地质询,还是头一遭。
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些模糊的梦境,那个悲伤的背影,那片刺目的血红……自己的身世,难道真的如梦境所暗示的那般,隐藏着巨大的秘密甚至……悲剧吗?清弦哥哥他知道多少?他为什么从不主动告诉她?
一种混合着委屈、困惑和对未知的隐隐恐惧,悄然涌上心头。她拿出那本私密的手札,摩挲着光滑的纸面,却最终没有落笔。这些深埋心底的波澜,她依旧选择独自承受。
次日,学堂中关于顾阑秋身世的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周曼娘等人有意无意的推动下,传得更加离谱,甚至出现了“罪臣之后”、“来历不正”等恶毒的猜测。一些原本与顾阑秋交好的小姐,也开始变得若即若离。
面对这些,顾阑秋表面依旧平静,照常上课、习艺、与林清荷等真心好友交往。但在无人注意时,她的眉宇间会染上一抹淡淡的疲惫与倔强。
这日傍晚,她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南的家书。熟悉的字迹,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沈清弦在信中一如既往地关怀她的起居学业,并未提及任何关于流言之事(或许墨尘尚未报知,或许他相信她能处理)。但在信的末尾,他看似随意地写道:“世间流言,如风过耳,可听之,不可惑之。吾家意儿,立身以正,求学以诚,足矣。心若磐石,则八风不动。若有难处,记得,哥哥始终在你身后。”
没有直接的安慰,没有具体的指导,却字字句句都敲在她的心坎上。他知道了?或者,他只是基于对人性的了解,预见到了她可能会遇到的困境?这种无声的理解和支持,比千言万语的安慰更让顾阑秋感到温暖和力量。
她反复看着那几行字,“立身以正,求学以诚”,“心若磐石,则八风不动”。是啊,清弦哥哥说得对。她的底气,不应来自虚无缥缈的家世,而应来自她自身的品行与才学。
翌日,在一次学堂举办的小型辩议会上,论题恰与“品性与出身孰重”相关。轮到顾阑秋发言时,她站起身,目光澄澈,声音清越,引经据典,层层剖析,论证了个人品德与努力才是立世之本,出身固然重要,却非决定一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她并未提及自身遭遇半字,但其言论的气度与逻辑,无形中是对近日流言最有力的回应。
一番发言,条理清晰,见解深刻,不仅让主持辩议的夫子频频点头,也让不少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小姐露出了深思和赞赏的神情。周曼娘等人坐在下面,脸色颇不好看。
风波并未立刻平息,但顾阑秋用她的冷静、智慧和坚韧,成功地在这场她人生中首次直面的人心较量中,守住了自己的阵地。她向所有人证明,即使身世成谜,她顾阑秋,依然是可以凭借自身光芒赢得尊重的人。
夜深人静,她再次提笔给沈清弦回信。这次,她没有诉说委屈,而是分享了辩议会上的心得,感谢了他的点拨,并郑重写下:“兄长的教诲,意儿谨记于心。必当勤勉不辍,以才立身,以德服人,不辜负哥哥期望。”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心中一片清明。前路的迷雾或许仍在,但手中的灯,已然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