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川,hr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嘎嘣~~咕—咕)哦,知道了,马上去。”
工位上,游川咽下最后一口薯片,指尖敲击键盘的脆响戛然而止。同事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他耳机里的音乐屏障。他摘下耳机,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
他下意识望向玻璃幕墙隔开的hr办公室。心脏像是被攥住,猛地一缩——没来由地发虚。
窗外,初夏的阳光泼洒在河面,折射进这座沿河写字楼,将开放式办公区照得通亮。他的工位靠着窗:高配电脑上爬满代码,几包未拆的薯片虾条堆在一旁,半瓶能量饮料凝结着水珠。桌角边缘,那副缠满透明胶带的旧耳机,是他这一个月的唯一“战友”。
今天是他入职的第29天。24岁,应届毕业,凭着自学两年半攒下的本事,他挤进了这家传统服装企业的it部——尽管整个部门仅有他一人。
名义上,他负责维护公司官网,实则承接所有临时派发的技术项目。
一个月前面试官的话语犹在耳边:“我们虽是服装公司,但急需一位能独当一面的it,网页、项目开发和后期维护都需要你独立完成。月薪一万三,试用期六千,为期一月,能接受吗?”
“真录用我了?我能接受!”
当时的游川激动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因为他太需要这份工作了。
毕业即失业。经历无数次简历石沉大海后,这份offer如同救命稻草,意味着他银行卡里即将出现第一笔不依赖父母的收入。
然而现实,远比代码更冷酷。
入职次日,他便一头扎进“码农”的高强度节奏里。头顶时刻悬着“试用期”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唯有拼命。
这一个月,自愿加班成为常态,被动熬夜沦为习惯。
公司以“全面考核工作能力”为由,将两个关乎业务推进的关键项目压到他肩上。短短二十九天,游川感觉自己被名为“社会”的巨轮狠狠碾压了一遍。毫不夸张地说,除了睡眠、进食与通勤,他的双手几乎没有离开过键盘与鼠标。冲刺最凶的两天,他左手中指因过度敲击而不停抽筋,每一次按压键帽都伴随着针刺般的锐痛。
但他咬紧牙关,一声未吭,反而将键盘敲击得更急、更响。他明白自己不能倒下,至少在试用期尘埃落定前绝不能。
当然 ,唯一能让他紧绷神经稍作喘息的,只有耳机里的音乐和桌上那些膨化食品。每当深夜,办公室只剩下键盘的回响,音乐和薯片就成了对抗疲惫和孤独的唯一慰藉。
时间在代码行间流逝。
第29天上午,游川负责的项目顺利上线,数据反馈显着,当天带来预期收益。在完成交接的那一刻,他重重靠进椅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骤然松弛,积累的疲劳如山洪决堤,汹涌反噬。他感觉自己像刚从一场耗尽一切的残酷战役中幸存,浑身骨骼都叫嚣着散架般的酸痛。他戴上耳机,撕开一包新薯片,任凭激昂的旋律灌满耳膜,感受咸香碎片在齿间清脆地瓦解。
这片刻的安宁是如此奢侈。
偏偏此时,人事的通知如同一颗冰冷坚硬的石子,突兀投入这片短暂的静谧水面。他再度望向那间玻璃办公室,一种更强的不安感紧紧攫住了心脏。
有时,人类的直觉准确得可怕。
即便未见任何明确征兆,但当那股“不妙”的预感清晰至此,通常意味着麻烦已避无可避。
“终究要面对。”如是想着,游川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胸腔内失控的心跳,站起身,步伐略带滞涩地走向人事办公室。
“嘎——滋——”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摩擦声。hr经理赵晴端坐于宽大办公桌后,妆容无可挑剔,神情却是标准的职业性肃然,指尖正无意识地把玩一支签字笔。
见到游川,她眼中闪过一丝快到无法捕捉的情绪——或许有一丁点儿惋惜,但更像是执行既定流程的程式化。
“游川,来了。坐。”
她的声线平稳,裹挟着刻意营造的距离感。游川低应一声,在门旁的访客椅上坐下。他尽力挺直腰背,但置于膝头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赵经理,您找我是……?”
看着游川这副局促的样子,赵晴放下笔,身体微向前倾,十指在桌面交叉,仿佛正在斟酌一项至关重要的宣判。
“游川。”
片刻,她开口了,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你这一个月试用期的工作表现,公司都看到了。你的努力,尤其是推动那两个重点项目按时上线并获得成效,值得肯定。但是——”
她在此处微妙地顿住,目光直直投向游川的双眼。
正是这个停顿,让游川的心脏霎时堵到了喉口。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窜升,直冲天灵盖。他强行维持镇定,唇角牵起一个僵硬的弧度:“但是什么?赵经理,请您直言。”
赵晴的表情随之变得复杂,她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终于吐出了那句裁决:
“但是,经过公司管理层综合评估,认为你的专业能力背景与发展潜力,与我司it部门未来的长期规划及人才架构需求……存在偏差。因此,很遗憾地通知你,试用期结束后,公司将不再与你续签劳动合同。”
“嗡——!”
话音落定的瞬间,游川脑中某根始终紧绷的弦应声断裂。巨大鸣响在他颅腔内震荡,吞噬了外部世界的一切杂音。
他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迎面击中,视野短暂陷入昏黑,身体不受控地晃动了一下。赵晴后续的解释沦为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唯有“不予续签”四个字,反复凿击着他的耳膜。毫无防备的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内核被瞬间清空。
踏入这扇门前,他曾预设过多种情景:可能是安排技能培训?或是内部调岗?哪怕是商议降低薪资?
他唯独未曾料到,等待他的是如此直白的驱逐。
“……不,赵经理,是……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他慌了,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发问道:“我……我刚做完的项目,数据和反响不是都很理想吗?为什么会……”
为什么?
当这个疑问本能地冲口而出时,刹那间!一个极度锋利的词如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卸磨杀驴!
没错,正是这个冰冷彻骨的词语,瞬间将过往所有蛛丝马迹完美串联:优渥的转正薪酬,美好的发展蓝图,密集紧凑的项目排期,以及那些名为“考验”的无偿加班……原来全是诱饵,是为了最大限度榨取价值的华丽幌子!
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共同成长的员工,而是一个性价比极高的、用过即弃的临时解决方案。
如今项目圆满交付,工具的剩余价值已被压榨殆尽,自然到了该被清理的时刻!
一念通达,一股遭人愚弄、尊严被肆意践踏的熊熊怒火,轰然焚毁了他仅存的理性,灼得他双目充血。然而,残存的一丝清明与不甘,仍驱使他尝试抓住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