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这风华正茂、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傻乎乎的女孩,游川一时之间恍如隔世,陷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染着血色与消毒水味的回忆泥沼之中。
想当初,在那个荷尔蒙躁动、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游川曾经在心里偷偷喜欢了这个名叫林小雨的女孩好长一阵子。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收集她的喜好,如何在她经过篮球场时故意耍帅投三分(虽然大概率投不进),如何在她值日时磨磨蹭蹭留在教室,只为了能多说上几句话。
当他终于鼓起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勇气,攥着那张写满了又涂改、涂改了又重写的、皱巴巴的情书,想要在放学后拦下她,结结巴巴地表白之时。。。
命运和他开了第一个残酷的玩笑。
他就偏偏在那天晚上,回家路上,摊上了龙虎帮寻仇斗殴这档子破事,被无辜卷入,差点丢了小命,也彻底错过了那个或许能改变一切的黄昏。
在之后漫长而黑暗的时光里……当他终于从重伤中挣扎着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他暗恋的女孩,那个笑容像阳光一样的林小雨,因为在哪一天,为了给正处于龙虎帮混子包围圈之中的自己,递消息送补给的时候,遭遇了龙虎帮混子手里的一块板砖。。。
她就此成为了一个只能躺在苍白病床上的植物人,一个再也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再因为一道数学题而皱眉、对外界任何刺激都再无反应的、精致却毫无生气的人偶。他后来去偷偷看过她很多次,隔着icu的玻璃,只能听到生命监测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那声音像钝刀一样割着他的心脏。
那些无尽的悔恨和“如果当时……”的假设,几乎将他吞噬。
“喂喂~回神啦游大学渣!”
眼前女孩清亮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和疑惑,猛地将游川从那段冰冷痛苦的记忆中拽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看到林小雨正踮着脚尖,歪着脑袋凑近看他,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脸。
“该不会是被物理老头那三套卷子给做傻了吧?眼神都直了!”见游川依旧没有反应,像是魂游天外,林小雨跳着上前一步,伸出白皙的手在他眼前夸张地挥了挥。
可游川垂在身侧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腰间那块冰凉的汉白玉佩——金丝楠木的温润触感,缠绕其上的金丝纹路,以及玉石本身的沁凉,都在他指腹下清晰可辨。
这不再是虚幻的梦。这是龙虎帮座上宾的信物,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是那个不可名状存在插手后的铁证。如今就算是龙虎帮帮主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游先生”。
那些染血的、绝望的记忆,那些深夜病房里令人心悸的心电图警报声,那些在心底排练了无数次却永远没能说出口的、幼稚又真挚的话语……都已被强行改写,被覆盖上了此刻眼前这幅鲜活生动的画面。
没有没有,嘿嘿,哪能呢。他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释然,看着眼前活蹦乱跳、会瞪眼会嘟嘴的少女,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沉甸甸又滚烫的东西在融化、在翻涌。
『希望……不,你一定能在这个被界海源晶之力重启的世界里,摆脱既定的厄运,好好地、平安喜乐地活下去。』
这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在他心底浮现、扎根时,林小雨已经踮起脚,不轻不重地用指尖敲了敲他的脑门。
还傻笑!跟中了邪似的!她鼓着腮帮子,气哼哼的样子。夕阳把她长长的睫毛染成了温暖的金色,再不走,校门都要锁啦!你爸妈该拿着鸡毛掸子在门口等你啦!
“哈哈,那不至于那不至于,我都多大了还怕这个。”闻言,游川挠着头,大脑飞速运转,瞬间编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出来,试图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这不是……看天快黑了,想着你可能还没走,在等你嘛。哦对了,今天你怎么也这么晚才走啊?我记得你平时不是总嚷嚷着要第一个冲出校门吗?”
这一刻,游川也有点佩服自己这信手拈来的、瞬间转移话题的能力了。
闻言,林小雨似乎并没有听出游川这句话里那点不自然的试探和转移话题的生硬,她仅仅只是撇了撇嘴,露出一副委屈巴巴又有点小抱怨的样子:
“害,别提了!今天轮到我值日嘛。咱们班那个‘垃圾制造机’李杰你知道吧?他今天不知道又捣鼓了什么,产生的垃圾也太多了!我跟另一个值日生扫了半天才帮他那个区域的垃圾打扫干净。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干嘛~~,感觉他一个人每天都能稳定产出一桌肚的垃圾,简直离谱。。。”
“哦!!!就是那个座位跟垃圾回收站一样的‘垃圾大王’对吧!我懂我懂!”
游川故意摆出一副夸张的、深有同情的表情,但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刚刚林小雨的注意力被成功带偏,没抓住他那句“在等你”的重点。。。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多年未见又重逢的好友,从吐槽同学到抱怨作业,聊得竟然颇为投缘,不亦乐乎。夕阳将他们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空旷的走廊地砖上。
而外界的时间,可不会因为他们之间这难得轻松、甚至有点“你情我浓”的氛围而仁慈地给予更多馈赠。
于是,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顽强的夕阳也被高耸的教学楼彻底吞没,天空换上了深蓝色的幕布,远处街灯次第亮起。
聊着聊着,游川余光瞥向窗外那些接连亮起的路灯,眉头不自觉地皱紧,那些被美好暂时压下去的、关于黑暗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
“今天聊得有点嗨,没想到这么晚了,”他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些,一把抓起书包甩在肩上,金属拉链在寂静无人的教室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声响,“这么着,天快黑透了,不太安全,今晚我护送你回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试图让理由听起来更充分自然:“尤其是这阵子,天再黑些,龙虎帮那群无所事事的混子估计又要开始在校门口附近蹲点打劫落单的学生了。”
他记得太清楚了——清晰得如同昨日噩梦。
当年,几乎每一个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傍晚,校门口那一片片的阴影里,永远晃动着三五成群、眼神不善的混混。
那些叼着烟、镶着金牙的猥琐笑脸,专挑落单的、看起来好欺负的学生围堵。不给钱?那就用藏在背后的钢管和西瓜刀教你什么叫“社会大学的学费”。
“龙虎帮那帮混子...”话到嘴边突然哽住。依照他现在在龙虎帮的地位,一个电话,甚至只需要亮出腰间这块玉佩,恐怕就能直接让这附近所有挂着龙虎帮名号敲诈学生的底层混子永远消失,或者至少屁滚尿流地滚蛋。
可是关键是,怎么当着对此一无所知、还觉得他只是个普通学渣的林小雨的面开这个口?怎么解释这一切?
总不见得直接说:嘿,小雨,告诉你个秘密,我中午出去吃了顿火锅,顺便收了龙虎帮当小弟,现在已经是他们的顶级客卿了,牛不牛?
怕不是会被当成疯子,或者以为他被打劫打傻了。
而林小雨看见游川突然摆出一副“英勇无畏”、“我要保护你”的样子,也只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嘻嘻~,游大学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勇啦?还想当护花使者?”
她踮起脚,伸出纤细的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动作亲昵自然,“该不会……是想蹭轻轨站楼下新开的那家网红奶茶店的买一送一优惠券吧?老实交代!”
“你就当我是想蹭奶茶吧……反正不早了,赶紧走吧,再磨蹭真啥也蹭不上了。”游川含糊地应着,顺势用开玩笑的方式接下了这个理由,并示意林小雨赶紧跟随自己离开教室。
走出教室后,游川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调整了一下步伐,让自己始终处于林小雨的左侧,略微靠前半个身位。这个角度和位置,能完美挡住从前方拐角或侧面阴影里可能突然袭来的危险——如果真有不开眼的家伙出现的话。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空旷的教学楼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不一会,俩人就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校门口。当那扇沉重的铁栅栏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被保安大叔关上时,游川的目光扫过门外那片被路灯昏黄光线照射的区域,身体突然不易察觉地僵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校门口右侧的路灯下,八个头发染得五彩斑斓、活像打翻了调色盘的人影正晃悠着,那鲜艳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在灯光下晃得他眼睛疼。这七种颜色竟然还他妈的挺整齐地排列着,而在这道扭曲“彩虹”的中间,还杵着一个扎眼无比、剃着板寸的白毛,活像一道突兀的、画歪了的白色闪电。
“......”
游川现在只想立刻穿越回三分钟前,把那个在心里乱立g、念叨什么“龙虎帮混子”的自己嘴巴用针线缝上!这乌鸦嘴也开光开得太准了吧?!
那白毛混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尤其是看到了游川身边穿着校服、看起来乖巧好看的林小雨。
他叼着根牙签,吊儿郎当地上前两步,咧开嘴,露出一颗明显是后镶的、俗气的金牙:
“哟,两位小同学——放学挺晚啊?”
“......这年头连混子都这么讲究色谱搭配和团队一致性了?”
看着眼前这对应着彩虹七色外加一道“白色闪电”的八个混子,这句带着极度无语和吐槽意味的话,游川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因为对面那“七彩战队”加“白色闪电”的脸色齐刷刷一沉,动作整齐划一地从背后或腰间掏出了明晃晃的钢管,在路灯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林小雨在后面吓得脸色发白,悄悄使劲拽他衣角,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疯啦?!别乱说话啊!他们、他们可是龙虎帮的人...”
“哟呵,看来这位小妹妹有点眼力劲,还知道咱们龙虎帮的名号哈。”
白毛混混听到“龙虎帮”三个字,似乎更加得意,咧开镶着金牙的嘴,脸上的褶子笑起来能夹死蚊子。他身后那七色彩虹战队的跟班们默契地左右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隐隐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手里的钢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掌心,威胁意味十足。
这些挂着龙虎帮名头、在学校周边欺压学生的街头混子,其实就像便利店那些过期的关东煮——看着是正经连锁品牌龙虎帮的,实则连帮派内部编制和工资表都上不去,是最底层的外围喽啰。
但对他们这些挣扎在街头的小混混来说,能扯着龙虎帮这张虎皮当大旗就足够了。
平时吓唬吓唬学生、讹点网费烟钱,偶尔还能用帮派的名头骗几个无知懵懂的小妹,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既然知道咱们是龙虎帮的兄弟...
白毛搓着手指,一步步逼近,目光在林小雨身上不怀好意地打转,那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借点钱给哥哥们买包烟抽抽,顺便请这位小妹妹去喝杯奶茶‘聊聊人生’,不过分吧?
所以,当林小雨嘴里害怕地说出了“龙虎帮”三个字,这些混混们就知道,今天晚上的网费烟钱和“娱乐活动”又有着落了——
——如果,他们能忽略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的话:他们此刻打劫的对象,这个看似普通的学生仔,恰恰是龙虎帮总部最高层亲自认证、黑卡玉佩加持、地位尊崇无比的座上客卿!
——如果,他们能忽略另一个更恐怖的事实的话:这个学生仔,压根就不是什么普通学生,而是一个拥有六倍于常人身体素质、身负神秘“灵魂罗网”权能、背后还站着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怪胎!
可惜,他们注定忽略。
闻言,游川先是长长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这群混混眼里无疑是认怂的表现),他看着眼前这群色彩斑斓的“彩虹战队”,并没有立刻动手。原因很简单——至少现在,这些家伙报的是龙虎帮的名号,而自己目前好歹算是龙虎帮的“客卿”。虽然赵灵山亲口说过这种底层杂鱼死大街上他都不会看一眼,但游川可不想上任第一天就背上个“帮内火并”、“残害同门(哪怕是外围)”的恶名。毕竟以后还要靠着这层身份办事,面子工程总得做一做。
于是乎,他把腰间那块温润的汉白玉佩解了下来,在这群混子面前晃了一下。玉佩在昏暗的路灯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金丝楠木的托底和精致的金缕流苏显出其不凡:“这玉佩,你们认识吗?”
“这。。。啥玩意?不会是你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破石头吧?看着倒是挺亮。”为首的白毛混混眯着眼,凑近看了看游川手里的玉佩,满脸的不屑和疑惑。作为一个最底层的外围人员,他哪里见过这么高级的信物?毕竟那可是象征着“见玉佩如见帮主亲临”的龙虎客卿令啊,恐怕连他老大的老大都没资格见到。
而见这个白毛如此反应,游川心中顿时了然,也有了计较。因为这一刻的他,突然之间就深刻理解了赵灵山为什么会说,这种杂鱼死大街上他都不会看一眼——这帮人可能就只是一群扯着虎皮做大旗的社会渣滓,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正式帮众,连认识信物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真的不认识?”为了防止万一,避免错杀“友军”(虽然可能性极低),游川还是再次确认了一遍,语气平静。
“认识个屁!不就是个破石头吗?来来来,拿过来,给爷我玩玩,就当是抵消你们今天的保护费了!”白毛首领还是一副不知死活的嚣张样,用鼻孔看着游川,说话间就大大咧咧地伸手要去抓游川手里的玉佩。